馆陶长公主刘嫖乃窦太后和汉文帝刘恒作代王时所生的长女,因此颇受窦太后宠爱。
景帝刘启也对这位长姐是极其信任,就连政治上的问题有时也会寻求她的意见。
一母一弟,一皇帝一太后,都成了她强而有力的靠山。
我起初有些不明白,为何刘嫖可以随时出入皇宫,这于理不合,但这么久以来,我察言观色,也算是摸清楚了这长公主府和皇宫的关系。
自然,借助刘嫖的颜面,我也享尽了十足的风光和特权。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无意中早就将长公主府当成了自己的家。但实际上,我待在皇宫的日子却要更多一些。一来是刘嫖时常入宫,总是带上我;二来是窦太后,我的祖母,三日不见便要磨叨上我,我起初还是不愿与她亲近,但日子久了,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我倒是和她有了些情谊。
转眼将近年关,这天气也冷了起来。
在现代我便怕冷的要命,不过那可是有暖气和空调的,到了古代,即使在皇宫,整间屋子被熏的暖烘烘的,我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我缩在厚厚的棉被里,捧着暖炉,望着床帏发呆。
“翁主,奴婢去小厨房取了些热奶,您喝了许是会暖和些。”
我听到碧蓝的话,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尝了一口,一股子奶腥味儿,抿了抿嘴,“你去帮我放点糖。”
碧蓝先是一愣,木讷地说道“奴婢记得翁主你以前最讨厌放糖的啊。”她嘴上是这么疑惑着,但是身子已然走出了屋儿。
我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听到屋内的脚步声,我以为是碧蓝回来了,说道“就先放在那里吧。”
我听到脚步声很轻,片刻就到了我身旁,“呵”无奈地笑了两声。
我一听这温润的笑声,便猜到了来人是谁,我转了转眼珠,一把将被子掀开,想要吓一吓他。
刘荣很不给面子的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被我的抽疯所吓倒,笑着唤了我的名字“阿娇。”
我的两只膝盖跪在床榻上,佝偻着身子,有些窘迫,讪讪地盘腿坐好,吸了吸鼻子,“怎么今日倒是想起来我了?”
对于我冷嘲热讽的态度,刘荣依旧带着笑意。
我总觉得,在他面前,我似乎无需掩饰什么,不管我做了什么,即使那是一件错事,也会得到他的宽恕。
“我是知道你最近一直在宫里,但这几日总要忙到很晚,怕你睡了,也就没来看过你。”
我认真听他解释,抬眼看到他眉梢处带着疲倦之色,心中余下的几分生气也烟消云散,笑嘻嘻说道“那你今天可是不忙?今天要陪我吗?”
“翁主……”碧蓝挑帘进来,瞥到刘荣后,打了一个寒噤,面露紧张,“太……太子……”说罢,便要跪下行礼。
“行了,你下去吧。”刘荣抬手阻止了碧蓝,接过她手里的碗。
碧蓝看了看我,似是征求我的意思,我点了点头,她这才行礼退出。
我用胳膊肘戳了戳刘荣,小声嘀咕道“看看你,把她吓成什么样了。”
刘荣用汤匙舀了一勺奶,没有理睬我这一句,回答了我之前的问题,“不仅今天,明天也可以陪你。”
我欣喜地拍手,欢呼道“真的吗?我在宫里都要无聊死了!想着明天就回府,如此一来,那我便在宫里多待一天。”
“好了,你赶快趁热喝了吧。”
我看着他手里的勺子,皱了皱眉,“不用那么麻烦”说着直接抢过他手里的碗,仰头灌了几口,剩下空空一个碗底,我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笑看着他,“这下子是暖和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儿,忽而叹息着,拿起巾帕擦了擦我的嘴。
我“噌”地一下,感觉脸颊升温,尴尬地躲闪着。
“别动。”
我老实下来,眯着眼。
他离我很近,眉梢透着温柔细致。
“太子……”
一声焦急的喊叫声突兀地闯了进来,打破了紧张安静的气氛。
我支着身子往后挪了挪,分开我俩的距离。
来人撞见了这一幕,仿若进退不是,吱唔着再无下文。
我越过刘荣肩头看去,是个太监,我从未见过。
刘荣收起帕子,从容地自我床榻上站起身儿,冷声问道“何事?”
这一声质问,让那个太监打了一个机灵,这才恢复正常,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刘荣看了我一眼,说道“无妨,你说就是。”
“太子,栗姬娘娘在责打程姬娘娘……奴才……奴才怕……”
完整的话还没说完,我见刘荣面色微白,握拳的手上青筋暴露,似乎在极力隐忍。
“呃……”我刚要张口,他却已起身闪了出去,留下我和那个太监面面相觑。
太监回神儿后,对我行了一礼,也是跟随离开了。
栗姬娘娘在责打程姬娘娘……
程姬……我虽未见过,但听这个意思,也是刘启的众老婆之一了……
那么栗姬……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刘荣……想到他刚才的反应,我一个打挺儿从榻上跳下去,急忙穿好鞋子往出跑。
“翁主……翁主……你去哪里啊?!”
碧蓝在身后着急的呼喊,我顾不上搭理她,只想赶快过去找到刘荣,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唯恐他做出了什么事情。
我凭着印象误打误撞,一路狂奔。
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叫喊声传了出来。
我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看。
一个瘦削的女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栗姬绕着她走来走去。
“……贱蹄子……我让你狐媚皇上……”
“……若不是长公主那个寡妇将你献给皇上!你以为你能有今天和我争宠的份儿吗!……”
“……长公主……长公主刘嫖……我……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我在外面听的断断续续,污秽不堪的脏话不时传来。
刘嫖的丈夫,也就是陈阿娇的生父,陈午早亡,因而成了寡妇,但我此时听着栗姬这般辱骂她,或许当真是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关系,我有些愤然。
“住口!”
一声威严不可侵的怒斥,将我正要冲进屋的步子堵在了门外,我想听的更清楚些,便往里走了几步。
刘荣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开口斥责了,但毕竟是他的生母,即使他身为太子,也不可不服从“孝”这个字,当即他的语气带了些恳求“母亲,适可而止吧。”
栗姬安静一瞬儿,再次吵闹地咒骂起来“你是我儿子!怎么现在倒是向着外人责备起我这个母亲来了?!”
刘荣一言不发。
栗姬继续吼道“是不是你当真看上了那个阿娇?!我告诉你,只要你母亲,我栗姬还活着一日,就绝对不允许你娶那个死丫头!”
看着刘荣有些孤寂冷清的背影,栗姬那副张狂的样貌,我怒不可支,攥了攥拳头,要奔进去。
我飞出去的身子被一双手拦腰拉了回来,“谁啊!放开我!”我低低的怒吼。
“你疯了!”
我回头,是刘彘。
“干什么!我要进去教训教训她这个女人!”
他用力抱着我的腰,不肯松手,“教训她?!你以为你是谁?别不自量力了!要是不想给大哥添乱,就乖乖待在这里别动!”
是啊……我忘了,这是古代……是分阶级的。
我停止了挣扎,刘彘这才松开手,深深瞅了我一眼,“愚蠢。”
我默不作声,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刘彘将我及时拦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母亲,为什么一定要将阿娇牵扯进来!你如此待程姬,不怕父皇责备吗?!”
刘荣提起皇上,岂料栗姬竟毫无所惧,更是猖狂地叫嚣“皇上怎会为她一个区区程姬,就责备我呢?!我可是太子的生母,说白了,也就是这未来的皇后……这刘嫖,偏偏和我过意不去,整日为皇上举荐美女,想要和我争宠,就凭这个,我怎能容忍她,更别提及想要将她家阿娇嫁给你,呸……做梦!”
我脑袋有些疼,呼吸也不顺畅,实在听不下去栗姬这般厌恶的话语,“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出来的太急,我穿的单薄,这会儿感到有些冷,便加快了步子。
进了屋子,我也不顾刘彘还在,就一头扎进了棉被里。
我低着头,满脑子都是栗姬狂傲的姿态,还有,刘荣孤寂的背影。
刘彘坐了过来,安慰道“放心吧阿娇,大哥会处理好的。”
我错愕地看了一眼他,他洞察人心思的能力居然这么强,我想什么,他好像总是能够猜到,若是以后我自作聪明,那岂不是像跳梁小丑,我叹了一口气,问道“栗姬这么强势,他能吗?”
我等他回答我,他却很长一会儿不说话,我看了一眼他,见他严肃地瞅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珠里阴晴不定,我有些呆愣,紧张,咽了口吐沫,哑声问道“干什么……”
刘彘收回目光,问道“你好像很关心大哥?”
他笑着问我,可我却觉得他的笑很冷,我竟然被问的有些心虚,大声喊道“那是自然啊,我们三个可是最亲密的玩伴!”
“玩伴?”刘彘喃喃低语,重复着我说的话,“大哥听到你关心他,会很高兴的。”
我看他恢复了正常的神情,有种全身力气瞬间被抽空的感觉,只觉得若是以后总是这般紧绷,我的精神也会随之崩溃,“刘彘!”
刘彘见我唤他全名,愣了一愣,认真起来。
“我不喜欢你刚才那样揣度我,我会害怕,以后你想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可以吗?我不想对着你就如临大敌一样”
我鼓起勇气将我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了,但是我可并没有真的指望他能答应。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刘彘眼眸暗黑,说道“对不起,阿娇,以后不会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和我道歉?这么说他承认了我所说的话……而且,他也承诺了以后不会再这样阴阳怪气……我立马高兴起来,咧嘴笑道“彘儿,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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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刘启病重,我早就听说了,前几天各宫妃子,王爷,公主之类的怕是将那里的门槛都踩烂了,今日,我估计着去探望的人也探望过了,我这个做外甥女的,也该去露个面了。
碧蓝出去询问了,我这才知道景帝这会儿正在宣室殿。
守门的侍卫并未拦我,想必也是知道我的身份,倒是景帝身边的太监先拦了我的去路,进去回禀。
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他这才出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是皇上不想见我?”
“不是,不是。”他摇头回答,哈腰道“翁主切勿想多,皇上一听说是翁主,很是高兴,只是……”
我被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弄的很烦,“只是什么啊!”
“只是皇上方才从栗姬娘娘那里回来,龙颜大怒啊……所以,这……。”
我有些纳闷,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
见我保证,他这才肯带我进去。
才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刘启恹恹地靠在一张软榻上,脸色发白。
看来病的确实不轻,我有模有样地举手加额,鞠躬行礼。
他这才睁开眼,极力展露温和的笑意,“阿……咳咳……阿娇……咳咳……”
“舅舅!”我赶忙探身过去,递给他案子上的水,张开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他喝了几口水,面色有所红润,颇是欣慰地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阿娇也长大了,懂得照顾人了,舅舅啊……咳咳,是该老了。”
我真诚地看着他,恳切地说“舅舅,你一点不老,看起来依然器宇轩昂。”我此话根本不是奉承,而是真心实意,景帝刘启就如同一块儿玉石,俊朗柔和。
刘启低低笑了两声,虚扶着我的胳膊坐起来,“你啊,最为讨喜。方才在栗姬那边的气,经你这么一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我缓缓坐到了他旁边,刚要说话。
来时碰到的那个太监又进来回禀道“皇上,馆陶长公主求见。”
刘启看了一眼我,我摇了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宣她进来吧。”
“喏。”太监转身退出。
刘嫖依旧风风火火,看到我很是惊讶,还未行礼,便一步子迈了上来,“娇娇,你怎么也在这儿。”
刘启似乎也不甚在意,面容平淡。
“喔,我是来看看舅舅身体好利索了么。”我解释道。
刘嫖愣了一下,掩嘴笑“哎呀我家娇娇就是体贴,皇弟,你说是不是?”
刘启点了点头,笑着连声说“是,是。”
“今天身子怎么样了?”
“有劳皇姐挂念了,今儿好多了。”
刘嫖忽而叹气,声音粗重,满脸无力和悲痛。
我和刘启均是一怔,有些疑惑。
刘启面色严肃起来,“皇姐,这是为何叹气?”
“我叹气,还不是为你。”
刘启更是不解,急急问“为我?此话怎讲?”
刘嫖神经兮兮地放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前阵子栗姬和几位美人聚会时,让自己的奴才在她们背后吐口水诅咒,施用巫蛊之术,我只怕你这次的病重,也与之有关啊。”
我皱了皱眉,这巫蛊之术,在汉朝似乎被人深信不疑。倘若栗姬真的用了这招,那,她未免心太狠毒了些。
刘启听了,面色微白,冷声否定“不可能!”
“我的傻皇弟,难不成到现在你还顾念着昔日的情分?想想啊,这栗姬整日惩罚宫里的婢女,手段多残忍,前几天,对了,前几天那个程姬,都被折磨的丢了半条命。”刘嫖唏嘘不已。
栗姬在这宫里,是出了名的心胸狭隘。我只是不懂,刘嫖此时在景帝面前说她的坏话,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我报那被拒亲的仇恨?
刘启坚定的不信,现在也有所动摇。
想到刘荣,我连忙张口辩解道“或许,或许栗姬娘娘是太爱舅舅你了,所以才会吃醋。”
刘嫖凶恶地瞪了我一眼,继续煽风点火“想那王美人,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同样是皇弟你的妃子之一,比起栗姬来,却是有过而无不及啊。”
刘启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声音也是倦怠,“阿娇你无需为她求情,皇姐说的极是,今日我去看她,时逢自己重病,便想到百岁之后,将我刘系一门子孙托付于她,望她能够善待,我,我万万没想到,她竟心生怨气,不肯答应,出言不逊,我真的是太失望了!”
“啊?!果真如此!那这个栗姬简直是太残忍了,我只怕,只怕若有一日皇弟你……这当年高祖皇后吕氏诛杀刘氏子孙的事会再次重演啊!”
刘启面色顿变,眸底生出惊惧,震颤,愤怒。
当年吕雉在刘邦死后,手段残忍无人能及,将刘邦宠妃做成人彘,丢到茅厕,我只知道这些,对于那背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倒是一无所知,但我看刘启的反应,也知道了绝对是血腥残暴。
“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