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台梭利博士更加强调在教导孩子之前和期间,都要对孩子进行耐心细致的观察,这也是与其成长经历密切相关的。她所成长的时代,对进步科学的严谨性有着极高的要求,智力观察可用于提升智力缺陷矫正所必需的关键品质。
写这样一章内容需要有不小的勇气,这种勇气可以不太夸张地被称为“无谋之勇”。对于这一点,恐怕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清楚。我的确在冒险涉足一个陌生的战场,这一点显而易见,因为我此前听到每个看到本章标题的人,都对这一标题提出了强烈而期待的反对意见。针对“蒙氏教育与幼儿园教育真有区别吗”这样一个问题,他们将重音放在“有”字上,言下之意显然是希望诱导我做出否定回答。
奇怪的是,除了对幼儿园教育忠心耿耿地守护的人之外,特别不喜欢这种教育模式的人也突出地表现出不愿承认蒙氏教育方法有任何新意的态度。认为幼儿园教育“根本是感情用事、毫无效果”的人,在问下面这个问题时同样带有挑衅的语调,从而显得似乎是在质问:“蒙氏教育和那种胡说八道的教育模式一模一样,不是吗?”而觉得幼儿园教育是当代社会的一种重要的、精致的、令人鼓舞的教育力量的人,实际上显然也以疑问作为表达方式,他们说:“蒙氏教育与最好的幼儿园教育理念不可能有什么不同,因为它们都不能再好了。”
福禄贝尔与蒙台梭利
我目睹的成功的幼儿园教育方式太多,对福禄贝尔美好而纯洁的品性也太感慨,所以对第一类提问者尖刻的反对意见并没有多少同感。如果他们除了幼儿园必不可少的感情用事(不过,感情用事即使被最大限度地展示出来,也全然不会损害这些教育机构令人鼓舞的一面)之外,看不到任何更有价值的东西,那么也不要指望他们理解一种类似于福禄贝尔教育的新型教育体系,因为二者的成功,最终都有赖于对人性本能力量的极度信任,以及对人性理想化的最终追求。
因此,在很大程度上为我这样赞成幼儿园教育的人考虑,我现在要不自量力地试图解答萦绕于心头的疑惑,谈谈福禄贝尔幼儿学校与蒙台梭利幼儿学校有什么区别。
首先我要说的是,二者有许多共同点,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这两种教育方法的作用对象相同,都是3至6岁的孩子。当然,没有必要正式承认这两位教育家的终极目标也颇为相似,因为这些目标对他们来说都是自然而然的,那就是热烈期望为孩子做到最好,而不管教育他们的大人是否方便。这也是古往今来,从柏拉图到昆体良等一切教育家的共同理念,而这种理念也是教育工作者和单纯的学校老师之间的分水岭。
教具的种类及其运用方法千奇百怪,有些教具的技巧性极强,在此无法充分描述。例如,福禄贝尔对晶体及其相关形状特别感兴趣,于是设计了许多练习,教孩子分析几何形状,而蒙台梭利博士则认为最好不要对年纪过小的孩子灌输这些。幼儿园的孩子不学阅读和写字,但蒙氏学校的孩子却要学。幼儿园的孩子需在“数字练习”中,比较深入地了解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关系,而在“儿童之家”,则更加强调数字的连续性和系列性。
当然,教学手法和工具方面的不同还有许多,这一点从两种教育体系产生的背景亦可区分开来。蒙台梭利和福禄贝尔两位教育家生平相隔60余年,出身的民族不同,接受的培训经历和成长的环境都不一样。蒙台梭利博士更加强调在教导孩子之前和期间,都要对孩子进行耐心细致的观察,这也是与其成长经历密切相关的。她所成长的时代,对进步科学的严谨性有着极高的要求,智力观察可用于提升智力缺陷矫正所必需的关键品质。所以,她从直觉上向来就愿意花大量时间对用于试验的课程进行认真审查,而这种直觉也通过丰富的经历得到了强化。追求科学方法的园艺家需要先细致地观察某种植物的习性,然后再决定施放什么新肥料;在实验结束之后,他甚至还要以更加专注和热情的注意力,对该植物做进一步观察。同样,蒙台梭利博士也对老师进行培训,让他们在组织某项练习之前、之间和之后,必须花必要的时间去观察孩子。当然,这也是福禄贝尔甚至任何一位启蒙教师与生俱来的本能,但是在普通学校和幼儿园的日程安排中,留给教师做这项工作的时间极少,更别提数个小时或数天了。
另一方面,即便就技术细节而言,这两种教育体系也有许多共性。幼儿园里的某些模块在蒙氏学校的“感官练习”中也在使用。在这两种机构里,追求的某一个理想目标(到目前为止还很少能实现)都是对园艺做系统介绍,并教孩子如何爱护动物。在这两种模式的教育下,孩子都会玩游戏,有伴奏地舞蹈,一些常用的幼儿园游戏也在“儿童之家”使用。在这两种学校,教育首要的目的都是让孩子开心快乐,而且都不会受到责骂和惩罚。两种教育体制都无处不打上了对孩子极度的爱和尊重的烙印。然而,幼儿园里的道德氛围与“儿童之家”里的却不一样,事实上,二者甚至会完全对立。
为了做出解决,在此需要简要介绍一下福禄贝尔,对他的生平以及其教育思想取得的成功说几句话,可能对读者有益。这些事实早就妇孺皆知,因为这位伟大的儿童教育家早就广受爱戴和仰慕,以至于我点到为止就够了。他的出生和去世时间不能不说,分别为1782年和1852年,这让我们很快想到他所处的年代正值德国新教徒对路德教的狂热和虔诚的支持中。自从他于1852年逝世之后,在学校教育的大桥下,教育之水便开始奔涌向前。他逝世之时,还没有人梦想过现代科学实验室,而那位意大利教育家却在这样的实验室里接受了完整而实用的培训,这种培训不仅让她获取了其所学专业领域内的大量准确信息(这些信息足以让福禄贝尔眼花缭乱),而且还帮她养成了归纳推理的思维习惯。正是这一习惯的存在,才使当代进步科学有可能取得辉煌成就,但在福禄贝尔时代,这种习惯就像能让它发挥作用的资料那样稀少。福禄贝尔非常渴望对自然科学的讲授,并且力所能及地学习了为数不多的所有相关知识,之后又对这些知识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思考,还企图由此总结出一般规律。这些事实都表明,福禄贝尔本能地觉得有必要养成同样的习惯,以作为事业发展的坚实基础。但由于所处时代的限制,他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在福禄贝尔的生平中,如今很少存在的另一个因素,是存在对孩子进行体罚和压制的不良倾向。这种情况在普通的文明家庭已经慢慢消失了。这部分是由于这种普遍倾向与五花八门的肉体压迫方式渐行渐远,部分也是由于福禄贝尔自身潜移默化的影响,尽管我们对这种影响的感受并不是那么强烈和生动。处在那样的时代,他被迫将大量精力用于与这种不良倾向做斗争,而在蒙台梭利博士遇到的所有问题中,都没有这样的因素。
福禄贝尔逝世后不久,他的思想开始四处传播,不仅在欧洲(对这些地方的幼儿园的了解,我除了知道它们很成功、数量很多之外一无所知),而且也在美国,对那些为数众多而又成就瞩目的幼儿园,我们都如数家珍。他的教育理论被美国的老师广泛采纳,因此美国强调个性力量的品质就成为其鲜明的特色。对美国女性的被广为接受的描述(这种描述有时候是在有意赞扬,有时候则恰恰相反)是:不管她们的其他特点如何,至少她们不消极,更强势,更直接,具有比其他国家的女性更积极的个性。这些精力充沛的女性极为拥护那位德国教育家创立的教育体系,并为能在实践中坚决贯彻其教育思想而激动不已,并“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幼儿园教育运动”,其特点是彻底、坚决和热爱,由此将这一运动推向了顶峰。
她们与那些开始对福禄贝尔教育思想感兴趣的男性教育家一起,一直都不愿意思考这种教育模式有可能取得的进步,因为它的创始人已经去世了。他们渐渐明智地拒绝将1852年作为幼儿园运动发展到顶峰的标志年,而由于判断力的提高,有关儿童教育的科学数据逐渐增多,他们得以对福氏教育的最初方法加以改变、完善和补充。不用说,没有一定数量的冲突和矛盾,这个过程是不会自动发生的。一个人的“最佳判断力”很难与另一个人的完全一致,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对科学数据的解释,也存在一些坦诚而不同的意见。幼儿园从本质上讲,如同一个宗教组织。尽管就整个宗教而言,它在不停地发展和前进,不停地吸纳当代教育对儿童教育越来越多的新的看法,但它也会经历教派分裂,会被异教徒渗透,会区分为正教和异教、自由派和保守派。
典型的幼儿园与“儿童之家”的区别
实际上,在我看来,我们可以站在中立的立场上这样说:如今,一种被广为接受而又有美好前途的宗教流派,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特质,包括对源于最初正教教堂之外的类似影响力怀有一种本能的嫉妒感。
无疑,他们有自己的理由去指责蒙氏教育被荒唐夸大的当期报告以及对蒙氏教具所创造出的奇迹的谣传;但是在局外人看来,对于这样一些有组织、已实施的幼儿园运动的发起人,我们有权要求他们开明、公正和极其细致彻底地对这一新型教育理念进行审视,而不是对公众的报道进行监督并由此对其加以谴责。这是因为,我对他们所持的这种态度不仅关注,而且感到吃惊。下面,我要斗胆从非专业的角度,略谈典型的幼儿园和典型的“儿童之家”有哪些区别。
首先,幼儿园教育宣扬的观点包括:自我教育思想并无新意;一切教育的目标,都是激励孩子的自觉行为,这一点福禄贝尔和蒙台梭利都做了清晰的阐述。这种宣扬无疑是很对的。就这一点而言,哪位久负盛名的教育家没有感受到呢?现在看来,问题并不在于福禄贝尔对这一条重要原则阐述得不太清楚,而是对它的强调没有蒙台梭利这位意大利教育家那么着重。福禄贝尔没有预见到这位个性高度张扬、在美国有很多拥趸的强势女性的诞生,也没有在一种过分强调个体价值(这是当今道德气氛的突出标志)的环境里生活过,因此他显然没有想过自己的教育方向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危险。当然,我们对个体价值的高度估计,不仅使得社会对捍卫孩子个性的重要性认识模糊(尽管这种认识在深化,但仍然是不清晰的),而且使那些教育孩子的成年人也变得个性鲜明,甚至养成了运用这种个性的力量实现预期目标的固定习惯。
从这一点看,两位教育家的区别或许用以下这段话来描述比较贴切。福禄贝尔送给他的老师这样一句话,让他们将它和许多其他口号一起挂在醒目之处:“一切成长都必须源于孩子自身的自觉行为。”而蒙台梭利博士不仅将这句口号奉为第一要旨,敦促她的老师在思考其他任何口号时都要将这一句口号牢记在心,而且她应该希望这句话这样写:“一切成长都必须源于孩子自身的自觉行为。”
她要求蒙氏学校的女教师做到的第一点,就是全力避免站在“舞台中央”,认为那是一种自我毁灭行为。但是,幼儿园的老师从来就不愿意这样想(更别提有做到的可能了),她们的正常位置就是站在围成一圈的孩子中央,让自己成为每一双眼睛注视的焦点,让每一个多愁善感、刚刚发育的孩子从她的成人个性当中接收最强烈的印记。毫无疑问,她始终认为自己的任务就是使这种个性尽可能完美和可爱,以便孩子们从中接收的印记更加美好。至于将自己严格约束在后台,以免给孩子造成尚未浮现的负面影响,这种想法她们简直前所未闻。
“老师教”与“学生学”
我在一堆赞扬某种新方法的幼儿园教育资料中找到了下面这句话:“只要孩子对得起教师尽心尽力的教导,老师就没有必要监督他们了。”而现在,蒙台梭利教育的理想状态是追求充分的自我纠正,只要孩子对其手头的活动全身心地投入,教师就根本没有必要去打扰。在这句话里,我找到了两种教育体系的关键区别。幼儿园教育强调的是(无论有意还是无意,现实始终就是如此)“老师教”,而“儿童之家”强调的完全是“学生学”。
幼儿园教师在教学之前,先要学习这一条(从哲学角度考虑,这也没有错):由斐斯特洛齐提出而福禄贝尔加以倡导的一句格言是,“正如农民在种植植物时不会创造任何东西一样,教育工作者在他所教导的孩子身上也不会创造任何东西。”她要及时将这句话抄在笔记本上,但是提供给她的教具、她接受的教育手法以及她从其他教师那里看到的教育成果,或者说,她所受培训的全部趋向,都倾向于强调她的性格里已经存在的强烈气质,倾向于始终相信她的个性和对未来事件的责任感。她马上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责任感的份量,而当这种沉重的责任作用于孩子身上时,后果则是可怕的。凭借美国人的直觉,她会迅速动手,争取马上实现所渴望的目标。她就像在水中游泳的人,由于并不由衷地相信水能将她浮在水面上,所以便紧绷肌肉,筋疲力尽而又徒劳地设法往上浮。其实,如果让她在不干涉孩子自由的情况下什么都不要做,那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当然,所有的概括都不会是完全准确的,我的这一概括也不例外。也有一些幼儿园老师有着先知先觉的天赋,再加上她们的美丽人生赋予她们的丰富经验,因此,她们对生活发自内心地信任,这也让蒙氏学校的老师甚为欣慰和备受鼓舞。但是,美国幼儿园的普通老师,也像我们其他平凡的美国人一样,需要接受那位伟大的意大利教育家的精神洗礼,像她那样自觉地、不可阻挡地对儿童成长法则给予尊重和敬畏。
尽管幼儿园称之为“园”,名称上与“园艺”相联系,但幼儿园老师却根本没有学会真诚而耐心地信任作为真正园艺家特质的、漫长而缓慢的自然过程。她没有充分认识到人的心灵力量无所不在的特点,没有被自然力量的正确性和必然性所征服和抚慰。与蒙氏学校的老师相比,她和孩子们在一起似乎更快乐,但是其实,和孩子们在一起,她并不真的很开心,因为她从内心深处并不那么信任他们。每个孩子的每一个动作,都使她产生一种不安的责任感。毫无疑问,正是这种心理态度上的差别,导致了两种教育体系的各种外在表现的不同:幼儿园的老师微笑着,忙碌着,不停地诱导,尽职尽责而又谨小慎微;蒙氏学校的老师则始终保持在场,但却平静而又从容不迫、泰然自若,从头到尾低调地待在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