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制,哪怕是最开明的那种专制,对人类都是有害的。所以,我们要避免成为孩子的“专制君主”,哪怕是睿智的全心全意的“君主”。这并不意味着孩子就不受某种形式的、由我们主导的管理的约束。
说到这里,我们关心的一个问题自然而然地就被提出来了。那就是在意大利某个遥远城市的这所新机构中发现的精神成果,在我们美国每天的家庭生活中该如何运用,才能为我们的孩子造福呢?首先我要坚定声明的是,只有当我们经历了“改变心灵”的过程之后,它们才能被运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在这一点上,使用宗教术语是不恰当的,因为我们面临的是人类宗教的一个新阶段。我们最终还是要将孩子归结为人,而事实证明,专制,哪怕是最开明的那种专制,对人类都是有害的。所以,我们要避免成为孩子的“专制君主”,哪怕是睿智的全心全意的“君主”。这并不意味着孩子就不受某种形式的、由我们主导的管理的约束。我们有权捍卫孩子的利益而不是放任他们柔弱,就像社会有权捍卫我们的利益一样,但是,我们对孩子的权利又不能超过社会对我们的权利,我们不能干涉孩子那些没有害处的个人口味、喜好、需求,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主动精神。
我的内心似乎听到了那些愤怒的父母齐声的疾呼,他们大喊道:从他们掌握的理论和经历的实践看,没有什么比专制地管孩子更让他们内心不安了;他们不仅无法“统治”家里的孩子,而且成了后代地地道道的奴仆(他们忘了,很多情况下,对孩子寸步不离的呵护,恰恰是对他们最专制的管理)。为了回应这种无可厚非的反对意见,在此我希望能够岔开话题,以便对人性的利己性作一简要分析,因为对这种利己性的了解与这一阶段的父子或母子关系密切相关。我要说的是当某个人依赖我们时我们所获得的那种由衷的快乐感。
这种快乐与慈爱密切相关,以至于我们往往完全没有将其看成是一种独立的、特别的品质。就算有时候看到了,也只有经历过这种感觉的人才能辨别它,而在他们看来,任何暗示它存在的蛛丝马迹都和忘恩负义的感觉那样接近,以至于总体来说,他们不敢冒险对几乎让人无法容忍的专政公开抱怨。正如在一个家庭里,只有怀有恶意的成员才会脱口说出他人无法接受的、与传统的家庭美景相悖的事实一样,也只有敢于并乐于对人性的自私面进行深入揭露的脾气不好的分析人士,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对这种几乎无人怀疑但却又非常普遍的人性罪恶做出分析。
在这个问题上,笔锋辛辣的哈兹利特a以嘲弄的口气,酣畅淋漓地对施恩者进行了批判:“……恩惠往往是伴随着炫耀和自豪给予的。由于施恩的行为模式是一种不对等的爱,被施恩者尊重带来的满足感,会随着不对等状态的出现而停止。当可怜的受惠者刚刚来到岸边,希望被对方拉一把就可以上岸时,他会惊奇地发现,自己被施恩者一把推入水中,因为施恩者可以借此再次对落水的他施救。在你拼命挣扎并且他们也对你‘施救’之后,你发现,那些看似和善的朋友并没有像你猜测的那样将你拉上岸,实现你和对方的双赢。看到自己行走在陆地上,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为了保住他们的友谊,你需要始终游在泥泞浑浊的水里,而他们则会通过向你扔根绳子、送你一个救生圈而同样得到救人的好名声,但就是不把你拉上岸。而当你一旦重获新生,或者可以站在你的土地上时,你也就被他们抛弃了。”
在如今这个平庸的时代,我们大多数人没有任何理由(无论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理由)去承担他人的救世主的角色。但是,本能仍然活在我们心中,尽管锻炼它的机会越来越少。当上天赋予我们一个孩子时,我们在头脑a哈兹利特(1778-1830),因犀利的文学批评而闻名的英国散文家,他的作品包括《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译者注中,往往分不清对他质朴的、本能的慈爱和伪善行为背后的动机,此时,我们不总是不自觉地升腾起潜在的欲望,如希望被依靠、更强大、受尊重以及从另一个人的脆弱中得到满足吗?
如果这些话说得有些夸张,不妨思考一下一些母亲表达出的情感是多么重要。这样的母亲我们都曾遇到过,她们不时喊道,“哦,我真受不了将孩子养大!”而且,她们拒绝纠正孩子可爱而又含糊不清的儿语。我自己就曾经是这样一位母亲。有人对我说,我的情绪源于十足的利己主义思想。我之所以“真受不了将孩子养大”,是因为我希望继续扮演自诩的上帝角色更长时间,我希望身边围着一群“小马屁精”,而他们除了迎合我的个性没有别的标准,他们认为我什么都对。我故意装成一个仁慈的上帝,让孩子们都认可我,我尽量让孩子保持脆弱和依赖,从而使他们能产生更多的依赖感来满足我的私欲。不用说,所有这些言论,在我看来都是恶毒的、叵测的。
在我现在看来,无论用多么质朴的语言来描述情感上不愿意将孩子养大这一丑陋的理论,似乎都是对母爱最无情的抨击。我想,母爱应该是比这彻底得多、深奥得多的爱。当代社会要求强制接种,检测牛奶质量,为保证食物的纯净而立法,这些举措都为国民的身体健康提供了很多保护,许多母亲也从中受益。我们的任务不应像无头苍蝇一样,只停留在祖辈为他们很低的生理需求而斗争取得的优良品质上,而是要树立标准,投身于更艰巨的战斗任务中,与利己主义藏在暗处的叛兵做斗争;设法以新的更高标准的奉献精神去爱孩子,这种奉献里不仅有对孩子的呵护,还有对孩子的激励;这种奉献主要表现为相信孩子会更好、更强大,而不是单纯地爱他们。首先,我们要力所能及地无情地扼杀自私的种子,因为自私使我们从孩子的依赖中得到快感,而不是从目睹他们成长、具备自理能力的过程中得到欣慰(即便这一过程意味着孩子可能会离开我们)。我们必须注意的是,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不能像我们所责备的男人对待女人的态度一样,以恩人自居,扮演保护神却使女人更加脆弱。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学会看着婴儿长大,因为任何事物的稚嫩都令人反感,婴儿却不会;这就如同任何事物的幼稚和无知都让人倍感羞辱,而孩子的幼稚却让我们心生慈爱一样。让我们学会为自己武断的体贴而羞愧,因为它剥夺了孩子身体力行、自力更生的机会,克服自身缺点的机会,以及战胜困难、使自己变得更强大的每个机会。我们必须学会在孩子身上不仅看到一个让人生怜的弱小躯体(之所以说弱小,表现为孩子的意志多少会顺从我们的意志),而且还有一个渴望承担责任、发挥力量的勇敢的灵魂,而这种力量不仅与我们的不同,也与每个曾经活在世上的其他人不同。
在与这种不易察觉的恶习做斗争时,我们不要担心会回归到那种对女人、孩子或穷人物质上的支配。我们已经取得了这方面的进步。这个问题一直都在解决,而且已经深入人心,成为了社会的主流意见。我们可能仍然会错误地对弱者颐指气使,但却已经能比较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某件令人脸红的事。因此,我们可以不遗余力地形成一种全民共识,让道德专政和智力专政的罪恶大白于天下,而不必担心这种做法产生的负面影响。
到目前为止,所有这些推理过程,都是通过摆出抽象的观点和大道理来进行的。因此,似乎很难将它们用到慈母和她3岁大的孩子之间的关系上。那么,从现实的、具体的角度看,在今天,怎样才能避免专制粗暴地对待我们幼小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