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让孩子接受对于学习生活自理必不可少的实际训练。任何一个了解古代政权统治下居住在南方的妇女的人,都应该听说过奴隶们的悲惨故事,在这样的故事里,由于奴隶的出现以及其提供的个人服务,处在上层社会的有钱的白人人口逐渐减少了,因为这些人当中的成年男性不会系自己的鞋带,而成年女性在生活中甚至从来没有收拾过一间完整厨房里应有的厨具。蒙台梭利博士说:“瘫痪的病人之所以不会脱自己的靴子,是因为他身体有病,而王子之所以不敢脱自己的靴子,却是由于社会关系使然,但是实际上,这两种人最后都会陷入同样的境地。”有多少愿意亲自面对孩子可爱的小衣服上的纽扣、细带、钩子和扣眼的母亲,实际上在使自己陷入被奴役的有害位置?又有多少母亲忙碌地、熟练地、急不可耐地为孩子穿衣脱衣,洗手,喂食,把孩子当成一个小机器人,只因为“为他们包办这些事要比教给他们做这些事的方法容易得多”,却不知道自己正在剥夺小家伙们的实际动手能力?似乎轻松便是母亲和自家孩子相处的目标!是的,就这一点而言,喂孩子吃饭是要容易得多,而对母亲“胜任能力”的研究,又总是不由得使我们觉得,恰恰是这种万事包办的做法,阻碍了孩子无法在生活中身体力行。有些母亲过于溺爱孩子,有些母亲能力太强,还有些母亲过于喜欢把家里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有些母亲耐心不够,或者觉得“任何老师或者任何人都无法教其他人学会做事的方法”,但所有这些特点各异的母亲,尽管动机可能不同,却都在做着同一件事,即不自觉地、仁慈地、武断地坚持一切都为孩子包办。
不过很显然,仅仅袖手旁观也是不够的。比如让孩子学会穿衣,这是一天当中的头等大事。一个3岁大的孩子如果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在大人给他常穿衣服却突然不替他穿的情况下,可能在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无法成功地将衣服穿上身。面对这样一个悬而未决的重要问题,我们不妨回头将他与“儿童之家”的那个解纽扣的小男孩做一比较。孩子必须学会如何独立,就像必须学会怎样做其他值得做的事情一样,而只有当家长需要提供手段,教孩子能尽快掌握方法的时候,家长的存在才有意义。我们不妨先将罗马城那个解纽扣的小男孩放在一边,回头看看我们自家的3岁孩子,对他面临的难题进行更全面的分析,因为这个问题的解决恰恰是他摆脱幼稚束缚的开始。如果你有蒙氏教具,可以让他学会在蒙氏教具框上扣衣服扣(或系带)的各种方法,如果没有教具,你也可以发挥自己的创造能力,动手为孩子设计一套合适的道具。比如,你自己的某件旧衣服(比较便宜的那种)也是蒙氏教具不错的替代品,或者我们在前面说过的大布娃娃,也可以发挥同样的作用。
你还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对孩子的衣服进行简化处理,即便你进行的是前所未闻的创新,例如把孩子的衣服改为前开口(尽管对我们来说,这种改革可能像发明新教具一样难)。顺便说一句,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孩子的衣服全都是要在背后固定呢?大人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恶劣天气的影响,总是反其道而行之,衣服都是前开口。
最后,你要给孩子时间学习和锻炼这个新的过程,对孩子来说,“时间是生活必不可少的要素”这句话往往不适用,因为完成同样一个过程,孩子花的时间总是比我们长得多。我自己就是一个严格守时的人,无法忍受在日常生活中做事无条理、无规律,时间不固定。所以我认为,不应该由着小孩不计时间地去做他们想做的事,不应该由着我们自己给自己造成极大的不便,而应当在生活中做什么事都留点提前量,以捍卫生活中的有序性。不过,当我忍不住为孩子做某件他自己就可以做好的事情(因为我脾气急躁,所以经常有这样的冲动),以防他慢吞吞的速度影响了我正常的日程安排时,就会不由得想起蒙氏学校那位不给孩子折餐巾的老师。我会认真地审视家务安排,看看它有序性受到的影响与孩子自理能力的培养哪个更重要。
有时候,在经过反复思考之后,我真的认为这种有序性值得我们维护,但是这种情况少得出奇。为数不多的例子便是一天定时吃三餐。这似乎是一个激发孩子集体意识的有效手段,使他懂得有时候必须牺牲个人欲望以便让集体受益。但我们应当小心的是,不要忽视或错过孩子生活中的那些为数不多的机会,因为在这种时候,他会觉得,和家庭的其他成员一样,他也在为集体利益牺牲自己。
但是,稍加分析就可以看出,其他多数场合都会出现不同的结果。例如,如果某个孩子必须在某间寒冷的屋子里穿衣服,大人最好尽快将他们稚嫩的四肢塞进衣服,而不是冒着让孩子感冒的风险叫他自己穿。但是总体上讲,如果真正对环境进行过精心的安排,便可以看出并非只有这两种不同的做法可以选择。你可以让他穿着衣服坐在寒冷的屋子里,因为我们一直认为,在除卧室以外的地方穿衣服、脱衣服会“把环境搞乱”,而且“举止粗俗”。因此,我必须问自己的问题已经不是“如果给孩子自己穿衣服的时间,他会不会有感冒的危险呢?”,而是“保持我温暖的客厅里的有序和得体与我家孩子的自然成长哪个更重要?”
如此让人始料未及的问题太多太多,以至于我们忍不住经常要真的分析自己给孩子的自由发展带来的各种制约是什么。随着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以及生活传统的根深蒂固,这些制约因素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在成倍增长,甚至现在大家都公认:穷苦人家的孩子在培养自理、自控、独立生活的能力方面获得的机会更多,过得也更好,而这些品质几乎是一个人所能拥有的与艰苦生活抗争的最宝贵的武器。
当然,我们在这里不可能穷尽诸如孩子早上穿衣、洗漱之类的所有细节问题。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我们都应该遵循同一个“能力移交”的过程,因为“并非确实有必要的帮助,对一个成长的机体反而是一种损害”。为了让葡萄树的枝蔓向上攀爬而理清葡萄藤,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如果通过将藤尖向上拉扯来“帮助”它们成长,对它们就没有好处了。虽然按照我们老掉牙的传统做法,即事事为孩子包办要更省时间,但还是应当允许孩子花时间自己洗脸、洗手、刷牙、吃饭。这样做,能使他尽快学会穿和脱自己的外套、帽子、套鞋。他会自己拿玩具,学会开门关门,毫无约束地上下楼梯,挂自己的衣服(不要忘了将衣帽钩钉得低一些),并且自己动手去找放错地方的物品。
第一次在孩子身上尝试这种管理方法的大人会惊奇地发现,并非是孩子的耐心不够,真正耐心不够的是大人自己。只要孩子很小,还没有养成动辄让人伺候的不良习惯,那么他就会坚持不懈地通过不断进行笨拙而看似离奇的尝试(比如爬到大人的椅子上),来提高自己的动手能力。性子急、能力强的母亲看到孩子费力地试着做一件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时,会莫名地焦躁和紧张,这就要求她要想方设法控制住自己。她几乎会不由自主地冲上前去,把孩子抱起来。如果那样做了,她很可能会看到孩子不情愿地滑到地上,然后从头再来。他想要的并非椅子离地面的高度,而是在缺少外界帮助的条件下做成这件事的能力,这是他的目标,一个与他生活中母亲无法帮他实现的其他目标一样的目标。
如果所有这些观点听起来太麻烦、太复杂,不妨记住一点,即效仿“儿童之家”的做法,时刻准备为孩子造就适于他成长的环境,永远不要失去耐心,将做那些对孩子最有好处的事作为生活的唯一目标、唯一任务。如果我们可以成天带着孩子,就必须证明我们值得这种神圣的托付。
因为实际地讲,“儿童之家”将孩子成天聚在一起,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事并由此取得巨大成功的事实,从反面说明了一个道理,即普通的父母没有能力或者不愿意将普通的家庭变成一个真正适于孩子成长发展的场所。显而易见的是,就物质环境而言,孩子如同置身于大人国中的格列佛a。他吃饭的桌子对于他的高度,就像壁炉台对我们那样高;他在楼梯上爬上爬下,就像我们攀登金字塔那样艰难;他坐上一把扶椅,就像我们爬上一棵树那么费力;而他却无法改变扶椅的位置,就像我们无法改变树的位置一样。
a英国作家斯威夫特著有讽刺作品《格列佛游记》,主人公格列佛是一个曾漫游过想象中的小人国、大人国、浮岛和马国的英国人。——译者注至于在生活上,如果他影响大人做事,就被认为是“淘气”,而无论何时何地他又无法不跟做事的大人在一起,对大人做的事一无所知,要想避开是很难的。而且,我们总是根据他安静和服从的程度,来判断他是不是像“听话的印第安人”那样“好”。当我们离开片刻再返回,然后问某个小孩“你刚才是个好孩子吗?”的时候,难道我们的意思不是“你刚才是不是尽量少地给大人添麻烦了”?对大多数存有正直之心的人来说,确立这样的道德标准是令人吃惊的,因为它不是一个自然的、必然的标准。
“儿童之家”有一天会不会成为所有孩子的乐园?这个对于我来说一针见血而又很痛苦的问题,我把它留到最后一章再论述。而在这里,我只说一句任何不含偏见的人都不会否认的话,那就是“儿童之家”这样一个机构向来秉承全心全意培养并拓展孩子兴趣的宗旨,与我们的普通家庭相比,如今它越来越适于孩子生活。在普通的家庭中,孩子虽然广受欢迎和宠爱,但在物质、智力和精神生活的每个细节方面,都只适用于成年人。我坚定地认为,对我来说,由于我对蒙氏“儿童之家”取得的巨大成就心存嫉妒,我的教育理论可能要因此改变,但我认识到,需要亲眼目睹这家机构的真实场景并对其进行研究,我才会发现自己在强迫自家孩子在存在许多不必要的限制的环境中生活。通过实现向这些新思想的转变,如果说最重要的需要我们记住的一点,那就是“不必要地限制孩子的生活等于犯罪”。我们当中最正直、最纯洁的人定能看到,孩子受到的无端约束太多太多。如果孩子都能辨认出这些限制条件并严格地遵守它们,并让它们成为对付最“淘气”的孩子的约束力量,那么孩子将不堪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