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雨像是下累了，变得有气无力，淋上一会儿，就停下来歇歇，天空有些暗淡，灰茫茫的一片，看起来这混沌的天色就将直接转成暮色。
车厢摇晃着，不时还颠簸一下，晨锋斜着身子坐着，小心地避免碰到老师；他这个是架单人马车，坐两个人就有点挤。
晨锋不敢说话，也不敢发出声响，因为老师在闭目养神；又想起刚才的情景，想到兴奋处，他觉得自己的全身的血都要燃烧起来了，他想狂呼，想大叫，想把刚才的一切告诉全世界！为了压制兴奋的心情，他把那张弓拿过来把玩。
晨锋没认真练过弓箭，不过作为一个贵族子弟，大体的常识他还是有的；手上这张弓显然用过多年，握把处光滑透亮，像是包了层浆；弓弦是用牛筋丝麻还有蚕丝绞在一起，既结实又有韧性；这显然是一张好弓，弓力很足，晨锋要是不特别用力，都拉不开。
弓体呈深棕色，上面有些小伤，还有些污渍的痕迹，弓形的弧线很漂亮，两端的尖角优美地反别回去；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那弓体是由很多层木板合在一起，晨锋曾听靖翰吹嘘过，说一张好弓，从伐木到制成，前后要经过两三年时间，晾晒沾合烘烤定型等等，据说有上百道工序。
回头可以把这弓给靖翰看看，看这小子怎么说。
老师还在闭目休息，晨锋无聊，就盯着老师的侧脸看；老师的神态沉静安详，一如他往日给人的印象，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武功？刚才那暴烈搏杀的人，跟眼前这安静休息的真是同一个人？
敬畏是怎么发生的？当你面对的人能轻易做出你无法企及的事情时，敬畏自然就会把你颠覆。
别忘了老师还懂好多国家的语言，还是学院的文学教授。
晨锋几乎绝望了，甚至在心里生出怨恨来：老师你这样，让人怎么学嘛？
反正正常人是做不出这些事的，老师肯定就不是正常人。
或者是妖孽，或者是，神！
车厢的晃动突然停了，马蹄声也停下来，这时候车夫回头报告，“少爷，到了。”
眼前是条背街，道路不宽，要是有两架马车相向驶来，错车就有点困难；路两边是杂乱的平房，可能是因为下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路边的房子也大都关着门，好像已经提前入夜。
颙若老师应该对这里很熟悉，他给晨锋交代了一句，就撑开伞，一个人顺着街道往前走；不远处有一个丁字路口，颙若老师就从那里转过去，看不见了。
老师刚一转过街角，晨锋立即就从车厢里跳下来，就要往那边追，可没成想被车夫把袖子死死拽住。
车夫的眼泪都出来了，“少爷啊，你可千万别过去啊，那边是萨莱武馆啊，那些萨莱人，他们杀人都不偿命的啊……，少爷你要是有什么意外，管事要把我打死啊……呜呜”又哭，“少爷啊，刚才都把我吓死了啊，你可不敢再去了啊，求求少爷了啊……呜呜呜……”
晨锋满心焦急，正想把车夫甩开，突然意识到不对，“你说，那边是萨莱武馆？”
车夫还沉浸在自己的受害妄想中，晨锋抓住他的胸口，用力晃了好几下，才把他的魂魄晃回来，“是，萨莱武馆就在那条街上。”
晨锋放开车夫，心里琢磨开了，老师刚才被劫杀，然后就直接来拜访萨莱武馆，难道老师是来跟他们讲道理的吗？哈，肯定跟刚才一样，用拳头跟他们讲理！
这么优美的讲课场面，作为老师的学生，怎么能不在场？
“让开。”晨锋推开车夫，没想到那车夫也是发了狠，低头抱住晨锋的腰，不让他过去，嘴里还哭诉着，“少爷，你可不能过去啊……”
晨锋急了，猛地扭身把车夫甩开，可那车夫也是豁出去了，趔趄了一下，又扑过去抱住晨锋的腿，死死的不撒手，“少爷啊，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让你过去。”
晨锋觉得这车夫的脑筋真是不灵光，你都死了，还怎么能不让过？不过这癞皮狗一样还真是让他没办法，总不能真动手打他吧？
不过晨锋还有一个大杀器。
他从腰里掏出个小袋子，把袋子口打开，放到车夫眼前晃晃，“看看这是什么。”确定车夫看清了，随手把袋子扔到车夫身上，“放手，这些都给你。”
那车夫早被袋子里的银币摄走了魂，那可不是冷冰冰的金属，那是家里胖厨娘滚烫的身子，那是街角那家酒馆里的辣酒和羊汤，那是人生的大圆满啊！“少爷，这些都给我？”不敢相信，却不由自主地把袋子抓在手里。
“都给你，只要你别碍我的事。”这时候晨锋已经冷静下来，他没有立即去追老师，而是回到车厢把自己的木剑抽出来，想了想，又从刚才缴获的匕首中找了一把顺手的，连鞘插在腰后，然后他持剑奔出去。
晨锋转过街角，前面是一条宽敞的大街，街上没有行人，也看不见老师的身影；不远处有一个堂皇气派的大门，晨锋跑过去，见大门上面果然挂着一副很大的牌匾，黑底金字，四个威风凛凛的大字：萨莱武馆。
这时候其实都不用看牌子了，从大门里传出来的声音，就让晨锋知道没找错地方。
哈，看起来老师很干脆啊，这一进门就开始‘上课’了。
晨锋的心脏兴奋地砰砰跳起来，他三两步跨上台阶；对开的黑漆大门虚掩着，晨锋小心地把大门推开条缝，往里瞅了瞅，然后闪身进去。
大门里面，有四个家伙倒在地上，有的抱腿，有的按住肚子，还有个用力捂住自己的裤裆，全都在地上痛苦扭动，嘴里含混地呻吟或者咒骂；显然，这几个已经听过老师‘讲课’了。
大门里面是个挺大的院子，地面上铺着石板，看起来很端整，颙若老师站在院子中间，这时候院子两边的厢房里正冲出来一些人，可颙若老师没理会他们，而是回头往晨锋这边看过来。
晨锋不想把老师的眼神当成责备，不过他立即就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当下停住脚步；刚才遇到朗索亚人时，晨锋还想着冲过去帮老师，可现在，他知道自己过去只能给老师添乱。
两边冲出不少人，可那又怎么样？
颙若老师没跟那些人啰嗦，直接迎向冲过来的人群；晨锋觉得自己简直爱死老师这个做派了，说干就干！跟这些萨莱人，根本就不需要废话！
一辆重型马车撞进人群是什么样子？大体上就跟颙若老师冲向对手差不多；刚一接触，凄厉的惨叫声就响成一片，不断有人摔出去，还有人身不由子地飞起来，砸在同伴身上。
片刻后，颙若老师冲向另一群人，身形迅捷，手脚的动作快到划出虚影；他的对手们连连摔倒，痛苦的叫喊夹杂着身体重重摔到地上的沉闷声音，听见的人会以为院子里正有两支大军在作战。
晨锋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燃烧起来了，刚才对付朗索亚人，对手也少，老师几乎是一出手就胜了，他都没怎么看清楚；现在看着老师把那些冲过来的对手一个个击倒，晨锋几乎就要兴奋地大叫起来。
这就是他想要学的武功！这就是他练剑两年想要练成的武功！
战斗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颙若老师身边的对手就全都躺在了地上了，有三四个家伙都吓呆了，躲的远远的，根本就不敢过来，还有几个躲进厢房，把房门死死关上。
颙若老师没搭理那几个漏网的家伙，继续往院子后面走。
院子里的伤者躺了一地，哭喊声惨叫声呻吟声咒骂声响成一片；晨锋见老师的雨伞扔在旁边的地上，连忙过去捡起来，向老师追过去。
这时候晨锋还有心思去数被老师打倒的人，院子里被打倒的有十九个，加上门口的四个，老师已经打倒了二十三个对手！
院子的后面有一个过堂，颙若老师刚一走近，过堂对面就冲过来几个人，隐约能看见刀剑闪烁。
颙若老师突然加速，就在那过堂口迎上那几个冲过来的人；晨锋只能看见老师的身体在那刀光剑影中极快速地闪躲移动，耳中传来金属的碰撞声，身体撞在一起的沉闷声音，还有发力的呼喝声，咒骂声，脚步重重踩到地面的踏足声；陡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来，一把长刀飞过来，咣啷啷落在晨锋的面前；然后惨叫声又连续响起来，有人摔倒，有人飞出去重重地撞到墙上，然后突然有个东西从过堂里飞出来，落在晨锋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上。
是一只断手。
片刻后厮杀声停止了，只剩下痛苦的哀嚎；过堂中间现在只剩下老师一个人站着，他回头看看晨锋，又举步往里走。
这时候晨锋已经完全没有刚才那轻松的心态了，他定了定神，握紧手中的木剑，跟着老师走过去。
小小的过堂这时候已经成了修罗场，到处都能看见抛洒出来鲜血，地上躺着五个人，姿态各异；断手的那个家伙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腕，一脸震惊，似乎仍然不能相信自己断了一只手，血就从那断腕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来；还有个半靠在墙上，肚子上有一道半尺多长的伤口，他自己用手捂住伤口，嘴里咒骂着，看见晨锋过来，就恶狠狠地瞪着晨锋；第三个家伙大腿上穿着一把长剑，他自己抓着剑柄，似乎想拔出来，又好像不敢，见晨锋过来，就祈求地看向晨锋，用眼神向他寻求帮助。
另外两个人一个趴着，另一个仰面躺着，都是一动不动，不确定是死了还是昏迷；地上凌乱地扔着几把刀剑，此外还有一只匕首一把短刀。
晨锋一步步走过，小心地注意不去踩到血迹；刚才他就在旁边不远，可他还是没法想象老师怎么能在这么狭小的地方里徒手击败五个对手，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过堂里面又是一个宽敞的院子，这时候已经有二三十人站在院子的对面，对着这边，排出一条整齐的锋线；锋线中央，站着四五个人，看起来气度不凡，身上的衣服也比其他人更富贵，这几个应该就是萨莱武馆的头头们了。
老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向前走，与人群越来越近。
对面终于站出来一个人，对着老师扬声问道，“请问，来的是哪一位英雄？”
老师停在人群的对面，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晨锋看见老师的后背上沾了些血迹，不由得有些担忧，不知道老师刚才是不是受伤。
那问话的中年人见老师不回答，语调更加阴沉，“怎么？阁下打上门来，连姓名都不愿意赐教？”
“我听说萨莱武馆的馆主叫做品慎，就是你吗？”颙若老师没理会对方的问话，开口问道。
对方沉默了片刻，沉声说，“我是品慎，你是谁？”
颙若老师点点头，“这两天连着有人要我这两条腿，我今天就给你送过来了。”说完，举步就向着品慎走过去。
“且慢！”品慎伸手阻止，“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颙若老师不说话，继续向前走。
从品慎的身后闪出来一个年轻人，指着颙若老师大骂，“哪儿来到野种，敢到萨莱武馆撒野，今天活劈了你！”说着，冲上来，对着颙若老师就是一拳。
颙若老师本来站在那儿，突然身子一扭，不退反进，对方的拳头擦着他的身子打空，他却一掌戳在对方的喉咙上。
那年轻人的身子陡然一震，头向后甩，这时候颙若老师已经抓住那人的手腕，脚下一勾，那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这时候颙若老师双手握住那人的手臂，逆着身子摔倒的方向用力一拧……
就听见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那人凄厉地叫起来，用手抓住自己手臂在地上翻滚。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品慎馆主迈步就要上前，可颙若老师这时候突然横着奔出去，大家一愣，才发现颙若老师奔向院子侧面的一个院门。
颙若老师刚到门口，就有个人从门里冲出来，颙若老师手掌挥舞了两下，就从那人的手里抢下一件东西来。
等颙若老师握在手里指向那个人，晨锋才看清楚那是一支短铳！
那人吓得愣在那儿，颙若老师枪口一低，一声巨响，火苗从枪口喷出来，就见对面那个人猛地往上一挣，然后摔到地上，抱着大腿翻滚起来。
颙若老师一刻都没停，转身就往人群奔去，惨叫声立即就从接触的地方响起来。
人群炸开了，有人从颙若老师那边跑开，也有人逆着人群要去拦截老师；晨锋听见那个品慎馆主在人群中大喊，“别乱，他只是一个人，咱们聚在一起，困死他！”
可这时候叫喊根本没用，刚才老师那一枪，还有当众扭断那人的胳膊，已经让所有人胆寒；那个品慎带着几个人想拦住老师，可老师脚下极快，忽东忽西，所到处立即有人惨呼摔倒，人群已经彻底乱了。
晨锋看得热血沸腾，早就把担心顾虑抛在脑后；他握紧自己的木剑，对着人群就冲过去。
第一个迎上来的是个徒手的家伙，那家伙还想摆什么拳法的动作呢，被晨锋一剑捅在肚子上，当时就疼得摔倒在地。
身后紧跟着是个提长刀的人，但是动作慢，他刚举起刀，就被晨锋一剑捅在腋窝下，疼得直接把长刀扔掉了。
又有三个人朝晨锋迎过来，手里都提着刀枪兵器，晨锋陡然后退几步，跟对方拉开距离。要是以前，他可能就傻乎乎地迎上去了，可轲叔教过他，群殴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能被围住了，否则功夫再高也没用，就是个死。
老师怎么就不怕被人围住？
这时候晨锋已经顾不上老师了，他冲向一个持木棒的家伙，那人木棒刚举起来，就被他一剑戳到他的肩膀上，回剑顺手撩在他的两腿中间，让他抛下木棒，在原地双脚乱蹦。
然后回身，却发现身后的敌人已经摔倒了。
这时候晨锋才注意到战斗基本上停了，广场上只剩下五六个对手还站着，那个品慎站在他们中间；晨锋看见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恐惧，他们现在已经明白老师的厉害了。
老师没有跟他们废话，迈步过去，那个品慎也从人群中走出来，拉开马步，摆出一个谨慎防守的姿态。
老师一步步走过去，接近时陡然轰出一拳，那个品慎竖掌格挡，随即出拳反击；老师格挡住对方的这一拳，随即化拳为掌，斜插对方的腰部，品慎撤步转身，避开这一招。
双方战在一起，拳来腿往，越打越快，也就是过了三两息的时间，颙若老师忽然就一掌戳在品慎的肩上。
这一戳力度并不是特别大，那个品慎只是身子一晃，可是这一个破绽也就够了，颙若老师的攻势如洪水破堤水银泻地，连着击中品慎的胸口和左肋，把他身体的力道打散，最后一记重拳，砸在品慎的耳根上。
这一拳彻底把品慎打傻了，他踉跄地后退，完全没有防守之力。
颙若老师跟上去，一脚踹到他膝盖上，只听见咔嚓一声，品慎身子一歪就摔倒在地上。
晨锋走近两步，见那个品慎躺在地上疼的大叫，他的右小腿奇怪地向前别过来，晨锋知道他这条腿彻底废了。
哼，这就是害人者的下场！
这时候颙若老师看向剩下的那四个人，他们是现在院子里唯一还站着的几个人了。
那几个看见颙若老师的眼神，竟然自己扑通扑通趴到地上，把颙若老师也看得一愣。
不动手就不会挨打受苦，对不对？
颙若老师又往周围看看，他的视线所至，呻吟声叫喊声立即就消失或者降低了，好像他的目光就是一种特别的止痛良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