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变天了，半夜下起雨来；到早晨的时候，外面飘着蒙蒙的细雨，天空乌沉沉的，没什么光亮。
经过一天多的时间，晨锋身体的疼痛已经好多了，只是偶尔还有些感觉；这个季节，天气已经不怎么冷了，晨锋也懒得披蓑衣，只穿了一件薄衫，就在雨中练剑。
晨锋练得很尽兴，可能是去掉了恐惧的心魔，晨锋自己都觉得今天的剑招特别犀利，每一次出剑，都有种一往无前的凌厉气势，如果用这样的心态和剑法再去面对那天那个刀客，即使手持木剑，应该也不会轻易落败吧。
就是老师一直不答应教他功夫，想起来就叫人气闷。
不过晨锋也不太急，只要坚持，相信总有一天能说服老师，现在不是已经成功地说服了老师的母亲？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到下午下课的时候，雨点子又大起来，晨锋从教学楼的大门口抬头看看天，心里就冒出一个主意。
他也不急着回家，先去找安德；昨天这小子对他冷嘲热讽，现在他身上好了，自然要把这个‘仇’报回来。
他先找安德报了‘仇’，又跟一群人躲在教室里胡侃，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一个人打着伞，找到颙若老师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开着，显然老师还没有走。
晨锋敲门，进门前先堆出笑脸，他也不管颙若老师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用力把自己的热脸贴上去，“老师，外面雨很大的，我特意给车夫交代了，一会儿先送你回去。”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像是用木头雕出来的。
颙若老师被晨锋的厚脸皮彻底打败了，用手指轻敲自己的额头，跟晨锋商量的语气里完全没有信心，“你不用管我，好不好？我喜欢在雨中散步的。”
“哎呀，真巧，我也特别喜欢在雨中走路！”晨锋兴奋地一拍巴掌，“老师，那我走路陪你回去。”也不等颙若老师表态，他径直问到，“老师你还没忙完吧？那你忙，我在楼下，等你忙完了咱们一起走！”
临出门，还体贴地安慰老师，“老师你尽管忙，不用管我，我反正也没事，多等一会儿没关系的。”
显然颙若老师的功夫还没有练到刀枪不入的境界，对晨锋的笑脸攻势抵挡无力，晨锋下楼还没有几分钟，颙若老师就下来了，用眼睛瞪了晨锋一眼，就径直撑开伞，一个人走进雨雾里。
晨锋自动把那个眼神理解为老师的招呼，连忙撑开伞跟上去。
其实，颙若老师也没有真生气，他只是用那眼神警告晨锋适可而止，要知道，被自己的学生这样讨好逢迎，对老师的压力也是蛮大的。
雨淅淅沥沥的并不大，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车马，遇上的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很少见像他们师生这样悠闲散步的人。
晨锋觉得，直接聊功夫肯定不合适，最好还是迂回进攻，“老师你喜欢下雨啊？”
“嗯，下雨天感觉到处都是生机盎然，你看那些树，枝条都舒展着，像在歌唱一样。”
晨锋懵然，他抬头看看路边的树，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枝条怎么就舒展了？还唱歌一样？老师，咱们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颙若老师笑了，丝毫不以为意，主动把话题转到其它方面，后来两个人又聊到前天那次截杀，晨锋就顺便问出心里的疑惑，“老师，那天你为什么不让通知警察啊？”
“我很清楚那件事背后的指使者是谁，即使通知警察，也只能惩处现场这几个动手的人，背后的指使者依然毫发无伤，我也不相信警察有能力追究萨莱大使的责任。”
看了晨锋一眼，又说，“另外，我也不愿意自己有些功夫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你看，当时只有一个人知道，就纠缠得没完没了。”
颙若老师话里的小刀子嗖嗖飞来，晨锋只是嘿嘿地笑，丝毫没有窘迫或者不安的感觉；颙若老师也太不了解自己的学生了，平时晨锋他们同学间玩笑，什么厉害的话都说过，老师这小小的讽刺，哈，不过是‘小意思啦’。
过了一会儿，晨锋又把话题转到老师在新大陆读书的事情上，晨锋对新大陆很好奇，颙若老师就给他讲那边的情况，那边的大学与奥顿皇家学院的异同，还有航海跨越大洋的经历，这些都是晨锋非常感兴趣的事，他津津有味地听着，间或问几句自己不懂的事。
两个人正聊着，颙若老师突然停下来，把自己装书本的提包递给晨锋，“帮我拿着这个。”又嘱咐他，“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过来，听见了吗？”
扭头看看跟在两个人身后的马车，又建议，“你最好回到马车上。”
晨锋被老师突然的严肃吓住了，他往前看看，前面只是一段普通的路，路上也看不到人影；路边是一栋栋破旧的房子，夹杂着几块空地，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老师，怎么啦？”小声问。
“没事，别担心。”拍拍晨锋的肩膀，笑笑，“我处理一下，应该很快的。”
晨锋看着老师打着伞，一步步走进雨雾里，这时候雨已经小了，透过雨丝能看出很远，可无论怎么看，晨锋都找不出前面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颙若老师向前走了二三十米，停下来，对着路边的一栋破房子喊到，“出来吧。”
晨锋正奇怪着呢，房子后面忽然就冒出几个人来，这些人都穿着黑褐色的衣服，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枪之类的兵器。
晨锋看着那架势，第一个感觉是诧异：怎么萨莱人又来了？继而怒火在胸膛中熊熊燃起，上次截杀老师过去还没两天，萨莱人又公然来了，而且不是带木棒，这次是带着刀枪这样的凶器！
他们这是要杀害老师啊！
晨锋只怔了一下，然后就抛下伞，冲向马车，他把手里的东西扔进车厢，从车厢角落里抽出剑，——还是木剑，但他不以为意，只要心无畏惧，木剑也能杀人！
他转身就要往老师那边冲，可老师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开口阻止他，“小锋，不要过来！”
晨锋硬生生地刹住脚步，他记得老师刚才的吩咐；想起老师那骇人的身手，晨锋稍稍放下心，也许老师一个人就能对付这些坏蛋。
即便如此，他仍然死死地盯着那边，随时准备冲过去；他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如果那些人真伤了老师，他豁出命来也要为老师报仇！
颙若老师没有晨锋这么紧张，他只是安静地站着，看着那些人从路边的破房子两边绕出来，来到路上；雨水落到他的伞上，又从伞面上滚落，在伞的边缘形成一圈小小的瀑布。
对方有四个人，隔得远，看不清面容，四个人中有两个提着长刀，还有一个握着一杆长枪，最后那个提着根黑乎乎的木棒或者铁棒之类的东西；显然老师的镇静让他们很意外，这四个人停了一下，似乎相互间商量了几句，然后就谨慎地向老师靠近。
老师依然不动声色，就举着伞站在那儿，等着他们过来。
对方愈发警惕了，在离老师五六米的对方停下来，其中一个似乎说了句什么话，老师也答了一句，那四个人似乎被激怒了，相互看看，然后扬刀挺枪就向老师冲过来。
这时候晨锋看见老师的伞旋转起来，然后突然脱手向对方飞去；伞还没飞到半途，颙若老师的身形已经抢到伞的前面，直接扑进那一片刀光枪影中。
老师的动作之快，招法之险，让晨锋都不由得惊呼起来，他也顾不上老师的禁令了，手持木剑就向前急冲。
晨锋还没向前冲上几步，惨叫声已经响起来，一把长刀陡然飞上半空，有个人惨叫着摔到路边的地上；然后是那根长枪突然轮圆了，把另外两个人逼退，晨锋这才发现四个敌人中已经倒了两个，而长枪握在老师的手里。
还没等晨锋兴奋地叫出声，老师突然转身把长枪向路边的那栋破房子掷去，长枪去势急如电光，还没等晨锋反应过来，那长枪已没入窗口，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房子里传出来。
晨锋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房间里还藏了一个人，可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晨锋的念头还没转过来，老师的身形已经逼近那两个还能站立的对手，双手的动作快到眼睛都跟不上，片刻间就听见一人惨呼着向后倒，晨锋眼中的最后一个影像是老师持长刀向最后一个人腿上砍去，那人应声摔倒。
前后就没有几息的时间，四个对手就全部倒在地上！不，应该是五个对手，老师投掷出的那根长枪在窗口露出个尾巴，房间里有人在哀嚎。
过去这几天，晨锋无数次地回想当时老师在小巷中动手的情景，他心里已经接受了‘老师是个武功高手’这个事实，可眼前这暴烈又犀利的搏杀，仍让他头皮发麻，浑身颤抖，那根本就是人们无法想象的场景，就像神迹，超出了凡人的认知。
雨水从头上流下来，模糊了双眼，晨锋傻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在脸上抹一把，把雨水抹掉。
这时候老师已经抛下长刀，抬头往晨锋看过来，“以前没见过吧？”
晨锋依然处在麻木的状态，没有能力说话，他只是呆呆地看看老师，又低头看那四个倒在地上的人。
最先摔出去那个趴在泥水中，一条腿很别扭地弯曲着，脸向着外侧，一动不动，晨锋怀疑他已经死了；另一个佝偻着身子，像只大虾一样，头都快贴到自己的大腿了；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在地上扭动翻滚，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呻吟。
后面两个就有点惨了，一个仰面躺着，右腿向后扭曲着，右手抓住自己的左臂，血就从那左臂上流出来，把他胸口的衣服都洇红了，嘴里不停说着听不懂的话，不过听那语调，应该是谩骂或者诅咒。
最后那个侧躺在泥地里，嘴里叫着，两只手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右边膝盖，血从双手之间流出来，混进雨水，他身下的积水都变成淡红色。
颙若老师走到膝盖受伤的家伙身旁，蹲下来，伸手从他的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来；这时候才抬头对晨锋说，“小锋，来给我帮忙。”指指一旁地上的长刀，“去砍根树枝，直一点，别太细了，有两尺长就行。”
这时候晨锋的智力正在恢复，接受这样简单的指令完全没问题；等他从路边砍了一节树干回来，颙若老师已经把那人的裤腿用匕首剖开，割成长布条，正用那布条帮那家伙包裹伤口。
“他的膝盖骨被我用刀劈碎了，以后不能再用力了，慢慢走路应该还行。”颙若老师的语气就跟课堂上给学生讲课一样，好像刚才动手伤人的就不是他。
缠好伤口，又指点晨锋将他带回来的树枝一剖两半，颙若老师把剖开的树枝跟那条伤腿捆到一起，然后起身处理另一个。
手臂上的伤口用布条缠起来，然后颙若老师去处理那家伙的腿；稍稍一动，那家伙就惨叫起来；颙若老师根本不在乎那叫声，让晨锋把他的上身压住，自己把他的右腿拉正，同样用树枝固定起来。
“他的腿骨被我踢断了，搞不好这条腿以后得截了去。”颙若老师给晨锋解释。
晨锋跟着颙若老师来到那个翻滚扭动的大虾跟前，颙若老师没去救他，“他的肚子被枪杆戳了一下，肠子和脏器受了伤，这个没有好办法，就看自己能不能恢复了。”
又指指不远处趴在泥地里那个‘死人’，“那个人的后脑被打了，脑子里有积血，能不能醒过来，我也说不准。”颙若老师摇摇头，好像是对自己的医术不精表达歉意。
晨锋完全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什么，或者应该表达什么态度；老师你打伤他们，又给他们治伤，咱们能不能简单点？要是把这几个人弃之不理，或者直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感觉更合理些。
“还有一个。”颙若老师扭头看看刚才那房子的窗口，然后走过去，伸手把那个昏迷的人提起来，又过来抓住那‘大虾’的腰带，一手一个，轻轻松松的就像提了两只鸡，往房子那边走。
晨锋都呆了，他楞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给老师帮忙，可这么大一个大活人，他背或许能背动一个，可像老师这样轻松的提起来，想都不要想。
“小锋你过来。”颙若老师叫他，他忙跟过去。
那房子挺破的，门都没有了，应该很久没有人住了；屋子里有点暗，亮光从窗户透进来，让晨锋一眼就看见那被长枪钉在墙上的人。
那人穿着跟外面那几个一样的黑褐色衣服，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站在那儿，双腿弯曲着，不是蹲，也没有站直，看着就难受；那杆长枪穿过他的左肩，扎进他身后的墙里；那人的双手抓住枪杆，晨锋猜测他曾努力想把这异物从身体里拔出来，但显然没能成功。
这时候晨锋才注意到他脚下扔着一张弓，稍远处有个箭囊，几枝箭散落在旁边。
“老师，他…，他是想暗算你！”晨锋刚想明白，就有股寒意从背后升起来；刚才老师的功夫要是稍弱一点，没有发现这个躲在房子里的弓箭手，后果真是让人不敢想。
这些人太坏了！
“老师你还要救他吗？”晨锋有些愤怒，更有些不解，这些人这么坏，老师完全可以不救他们的啊。
“总是一条人命嘛。”颙若老师把手里的两个人放到地上，又出去，把另外两个家伙也提进来，还给晨锋解释，“他们躺在路上，会把行人吓坏的。”
晨锋觉得自己实在没法理解老师的想法，难道这就是高手的不同之处？
颙若老师走到那个弓箭手面前，那人恶狠狠地看着颙若老师，又用晨锋听不懂的话跟颙若老师说话，颙若老师没搭理他，反而回头给晨锋解释，“他让我杀了他，你说我为什么要杀他啊？没理由嘛。”
晨锋吐槽无力，好吧，你是老师，你说什么都对。
“老师，他说的是什么话？”
“朗索亚语。他们几个应该都是朗索亚人。”颙若老师说着，又指指地上，“他的这张弓不错，你可以拿回去玩；反正他就算活下来，这条手臂也开不了弓了。”
晨锋把弓箭收起来，颙若老师又交代了一件事，“还有，外面那长刀什么的，还有雨伞，你也拿进来吧，另外，跟你家车夫交代下，这边就快完了，让他不用急。”
晨锋实在没法理解老师的脑神经，这时候还有空关心一个下人的心情？
等晨锋把几件琐事处理完，回到房子里时，颙若老师已经把那个弓箭手从长枪上解救下来，此刻正用布条帮他缠伤口。
片刻后，那贯通的伤口用布条缠住了，颙若老师指着晨锋抱回来的长刀还有弓箭，“这些东西都带走吧，要是留给他们，说不定他们又要出去伤人。”说完，又从几个人身上搜出一把短刀和两把匕首，也都连鞘交给晨锋。又从那弓箭手腰里摸出一个小袋子，放在手上掂了掂。
“这应该就是雇佣他们的定金了。”打开绑着袋子口的绳子，从里面倒出几块银币来，任它们落在地上；然后又说起朗索亚话来。
“我让他们自己去找医生。”说着把手中的钱袋扔给晨锋，“把这个给你家车夫吧，今天肯定把他吓坏了，给他压压惊。”
晨锋抱着长刀弓箭跟着老师出来，他对老师的宽容还是无法理解，“老师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他们可是，想要杀你啊。”
颙若老师摇摇头，“他们只是想打断我的两条腿。”
晨锋觉得实在没办法跟老师对话，难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老师，那你要不想通知警察，我送你回去吧。”
没想到，颙若老师又摇头，“你赶紧回家吧，我还要办件事。”
老师还要办件事？什么事？该不是要去教训那幕后黑手？要是老师用拳头把萨莱大使的鹰钩鼻子砸平坦了，那场景一定很美！“老师老师，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被拒绝，“你去不合适。”
晨锋转转眼珠，换了个说法，“老师，你刚经过一番苦战，身体都累了，你要去哪儿，咱们坐马车过去，然后你去办事，我肯定不影响你！”只说不影响，可没说不跟着啊。
晨锋还担心老师会发现自己的小心思，没想到，颙若老师考虑了片刻，竟然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