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该感谢陈默的,她不记得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那时候她一定是无处可去一定是走投无路,然后遇见陈默。
然后,五年之后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叫做赵圣陵的男人在找她,知道了,她这一辈子都失去他了。
因为她那样决绝的承诺过啊,她说小默,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婚期一日一日逼近,她没有再去见过陈默,陈念面有愧色,好像很后悔她说出的那些话,但寸心其实很感激她的,知道了自己到底是得到的谁的遗赠,知道了这些,对陈默的愧疚感就会轻一些,不用觉得对他有所辜负。
喜日当天,陈府热闹非凡,她坐在菱花镜前看着妆娘替她描眉点胭脂,最后戴上凤冠,她有那么一会儿不认得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很陌生。
披上盖头,外面在喊吉时已到,她被人搀着往外走,她本就是住在将军府,所以也不用过轿,直接由喜娘扶着去喜堂。
就这样木然的拜了天地,然后被送进洞房。
陈默出去敬酒,她就坐在新房里,不急不躁,脑袋里空空的,她没动。
是等到半夜的时候,陈默喝的大醉,寸心闻到很浓的酒味,也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
陈默却没有掀起她的盖头,只是坐在她身侧,红烛燃了大半了。
好一会儿,寸心听到他声音,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好像努力压抑着什么,“月奴。”
他喊她月奴,他没有再喊她寸心。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喜欢到我自己都害怕的地步。”他自嘲的笑了,“小念以为我将你当做她的替代品,可是你不是,我知道这样说你不相信,但是我想要你快乐。”
月奴身子微颤,“小默。”
陈默摇着头,扬起手,又灌下一大口的酒,“你不知道,我那么想让你快乐,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你所有的不快乐都是我造成的。你不爱我,却愿意嫁给我。”
“很残忍啊,月奴。”他痴痴笑了笑,月奴有些心慌,平日的陈默,从来不会失控到这样的地步。
“很残忍,什么都愿意给我,唯独爱不可以。”他低笑,“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要,我甚至都不要你爱我,我只要你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小默。”月奴慌了神,这样的陈默,反而让她不知道怎么办。
猛然眼前一亮,盖头已经被陈默揭下来了,“可是你不快乐。”
“对不起。”月奴伸手触及他的脸,“小默对不起,让你这么难过。”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陈默仰起头,“你为什么不揭穿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月奴静静的看着他,“因为你爱我,无论做了什么都是想我快乐。”
“所以,就算知道是我让宋沉香抓你的,知道我是为了让赵圣陵亲口说出你不是梁月奴的话,知道是我为了让赵圣陵不再找你而一手设计的圈套,你也不怪我?”陈默就这么望着她,“可是我宁愿你怪我!”
“是啊,我都知道。”她笑了,“可是你有什么错呢?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谁都没有错。”
他猛然将她抱进怀里,然后将脸埋进她脖颈之间,“对不起。”
月奴惨然一笑,“其实我本来不知道的。那天,我真的想嫁给你也没有什么不好,也许时间长了,我真的会爱上你的。那些小菜都是我爱吃的,店小二不会知道的这么详细,有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惊动任何人的将我带走?被绑架,却盖着那么不相称的被子,你要我怎么不知道?”
“出乎意料吧,宋沉香会把我带到悬崖边上,却也正好让赵圣陵否认我是梁月奴。”她笑笑,“一切都这么顺利。”
“可是你还是知道真相了。”闷闷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对不起啊,没有让你活的轻松一些。”
他放开她,然后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她的脸,“忘了我吧,月奴,忘记我对你做的这些。忘记陈默其人,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月奴心下一滞,有些发愣,然后有些不安,“你要做什么?”
他笑的很温柔,“我放你走。”
月奴摇头,不对不对,陈默他要做什么?他的神情那样轻,好像已经做了什么决绝的决定。
“知道,你的记忆在哪里么?”他就这么望着她,然后轻轻俯下身去抱住她的头,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那里,有封存她所有记忆的三根金针。
“知道,我为什么爱你么?”他在她耳边喃喃,“我怕,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了。”
“那天,我本来是去赵府喝喜酒的,马车才行到赵府大门口,然后就看到你从里面冲出来,然后着这样倒在赵府门口。我将你扶上马车,送你去医馆,你在发烧。模模糊糊的念着一个叫赵圣陵的人,一遍又一遍,忽然就嫉妒了。断断续续的说着你爱了他十年,可是他却不爱你,我就想,会不会有人愿意这样义无反顾的爱我呢。那时候我刚刚失去寸心,然后遇见了你,可是你太执着了,执着到那样的伤害都不放弃爱他。所有就让大夫封了你的记忆,带你走,想着若是你爱的人是我,必定也会执着的一辈子爱下去。”他的声音很轻,微微闭着眼睛,像是真的回到了五年,“我抹去了你所有的记忆,可是你却再也没有快乐过。我想我一开始就错了,我怎么会以为赵圣陵是不爱你的呢,他发了疯的找你,我害怕,我怕你忽然想起来,我怕,所有在小念成亲的时候给他送了请帖,然后编造了那样的事情,让他不要再找了。对不起,以爱为名,却做了最卑鄙的事情。”
月奴呆呆的愣在那里,这些她都不知道,她猜测过无数可能,可怎么就没猜到这个最为简单的真相。
“所以,忘记吧,将我忘记,梁月奴此生从未遇见过陈默此人。”他低沉嗓音在她耳边诉说,“我会拔出你脑后的金针,你就会记起五年前的一切,将这五年全部遗忘,我已经娶到桑寸心为妻,就不该继续束缚梁月奴。”
“不,不。”月奴连忙摇头,“我不要忘记你,小默,小默你不要乱来,我们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不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你要我情何以堪!”
然而,陈默摇头,“不,如果无法进入你的生命,就不要打扰你的生命,我都准备好了,会有人送你回去。醒来之后,就再也不会记得陈默其人,不会记得我做过的事情。”
“不要,不要。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啊,我都想好了要和你过一辈子,我都这样决定了!”月奴开始挣扎,她不想忘记他,她不要忘记他,她已经辜负他到这样的地步,怎么可以连记忆都不给予?她不能这么自私,她不能!
“睡吧。”然而陈默固执的抱着她,然后,倾身吻住她,好一会儿才松开她,“真贪心啊。”
他自嘲笑了,然后伸手到她后脑,将那封住过往的金针一根一根的拔出来,月奴眼底有巨大的恐惧,有不舍,足够了,至少她是不愿意忘记他的,可是那样只会给她造成困扰吧,最后一根金针拔出来的时候,记忆如同滚滚浪涛一般汹涌而来,冲破最后的神志。
月奴闭眼之前,深深望着他——
怎么可以有人,温柔成这样。
将她抱起来,她真的好瘦,几乎剩下一把骨头了,大红色的锦袍托在地上,逶迤而行,夜很清冷,隐约还听到前堂传来谈话声和说笑声,他看着怀里已经沉睡过去的人儿,心口隐隐作痛,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五年来,禁锢着她也禁锢着他,此时放手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不欲生。
一直抱到了后门,那里有一早备好的马车,他将月奴放进马车,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决绝的转身而去。
月色很冷,好像他的心,也在那一瞬间就冷掉了。
可是好像除了送她走,已经真的没有别的方法。
回到空荡荡的新房,他闭起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床底下抱出一个什么来,然后轻轻的放到了床上去,走过去,将准备好的水油浇了一地,蜡烛还在燃烧着,已经快到尾,然后他慢慢的解下了外袍,走过去躺在了床上,没有闭眼,就这么睁着望着帐顶。
他不想她困扰,他也不想一个人寂寞下去,他失去了一个桑寸心,失去了一个梁月奴,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蜡烛燃到了头,蜡烛灯芯落到地上去,沾上了煤油,轰一声就灼烧起来。
他是个不孝子,可是还有小念,小念有了子嗣,陈家也不至于无后。这些他都已经想好了的,其实他活着和死去,都没有什么要紧的。
此生遇见一个梁月奴,他已经不想再将就下去,死了,大约还能遇见寸心,不管怎么样,都好过孤零零一个人活着。
火很快的烧起来,新房里一片火海,他却睁着眼,依稀好像听到外面有慌乱的脚步声,可是火势太大了,根本就进不来,他是打定了主意的,就不容许任何人来救。
他听到小念的声音,他听到爹爹的叫声,听到熟悉的不熟悉的声音,但是炙热的温度来袭,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陈默此人,这样才算是彻底的走出了她的生命吧。
他从不是个决绝的人,可是却有柔韧的坚持,一旦决定了,就是一条道走到黑都不会回头,神志消散的最后一瞬间,他偏头看了身边躺着的那个人一眼。
原本包在身上的布已经被烧掉了,露出已经渐渐腐烂了的骨骼来。
这个女人曾经那样伤害过她,所以他要她死后都不得安宁,也算是替月奴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吧。与世人眼里,桑寸心此人已经彻底死去了。
活着的,不是他的梁月奴,是赵圣陵的。
悲哀么,也许不,火舌吞噬而来,将他眼角那滴晶莹水珠蒸发的干干净净。
他从不是激烈的人,却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消失与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