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们成亲吧,那样我就能一辈子呆在你身边了,你也不会再是一个人,不会寂寞了。”
她说,“今天早上就决定的。”
她说,“我很快乐。”
——却投向了别人的怀抱。
已经不知道被这样的梦吵醒,赵圣陵坐在床上,那样的寂寞。
原来,她真的忘的干干净净,并且决定嫁给陈默了。在看到他之后,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折回去,慢慢的下到涯底,看到她没有死,狂喜的心跳还未停歇就听到她这样的话语,就忽然站定不动了。若是五年前的赵圣陵必定会不顾一切的带她走的,一如十五年前在破庙一样,可是十五年后的赵圣陵变得懦弱变得不敢,五年前月奴消失不见,然后终于找到了。
他不想再逼她,所以她做了这样的选择,他就回来了。
可是心会抽痛,每到深夜就会很寂寞很寂寞,然后就会醒过来。
听到消息说月奴三个月后就要嫁给陈默了,连宾客都请好了。但是却没有他的,他本还想着再借口见她一面,却原来这一面都多余。
赵圣陵此生最是骄傲,如今梁月奴似乎真的已经死了,活着的那个不是,她是桑寸心,她不是月奴,就算一样的身体一样的声音,可是不是一样的记忆。
既然已经不是月奴,也就没有什么好记挂。
他下了床披上外衣,就着月色走出去了。夜来香开了,淡淡香气混杂在微湿的空气中,他脚步没有停,一直走一直走,直走到月奴住过的屋子才停下来。小心的推门进去了,好像怕声音大了会吵醒那个人一样,明知道已经不在了啊。
屋里的陈设依旧,他躺倒月奴的床上,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他拉过棉被盖上,然后带着淡淡的笑意睡去了。
已经习惯这样了,月奴消失的五年内,他都是睡到一半就醒来,然后觉得很难受,心里空落落的,有个角落总是填不满,每夜都会来这里,每夜。
然后他就睡着了,好像真的心安了一样。
好像,月奴真的还在。
婚期逼近了,他知道,可是他不能再去打扰她的人生了。陈默不允许,他自己也不再允许,因为他害怕他再次靠近月奴就真的会死掉。
原来他赵圣陵也有一天,爱一个人爱到不敢去见的地步。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在那个破庙之中,吵吵嚷嚷的被侍卫推进来,那时候恰巧背着光,就看到一个少年瘦瘦弱弱的肩膀,一对眸子奇亮。
走到面前的时候才发现,那张脸过分的消瘦,以至于那双眼睛就更加显得大,眼睛里透着浓浓的想活下去的愿望。
他向来只喜欢漂亮的东西,只喜欢最好的,丁点瑕疵都存不得,可是那样小小的身子叫他忽然想要靠近。
那时候十五岁的他还不明白,后来隔了很多年恍然想起来才发现,最初的最初,还不懂什么叫心疼的时候,已经开始心疼那个人了。
所以带在身边,所以吃的穿的都同他一样,不允许下人使唤他,住好的屋子。他从未对谁这样过,一句句伤人的话语其实都是掩盖真正的心慌吧。
隔了这么多年,这些忽然一下透彻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啊。
他与她之间三尺的那段距离,已经没有机会缩短了。
寸心不再出门,时常只是坐在那里,只有下人喊她的时候她才应一声,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
她开始瘦了,尖尖的下巴越发的窄,一对大眼睛里的光彩也渐渐黯下去。
陈念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真真吓了好一大跳,“寸心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模样?”
她笑笑,“我很好。”
陈默这几日开始忙碌起来,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陈念担忧的拉着她的手摇两摇,“寸心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寸心还是笑,“没有啊,什么都没有,我真的很好。”
很好啊,就要当新娘子的人了。穿上那身嫁衣,大红色的嫁衣,多么幸福。陈念却很担心,寸心眼底的神采消失了,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还是以前的桑寸心,可是不知道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陈念以为她是要成亲了有些紧张,也没有多想,眼珠子一转,忽而拉过寸心的手按上小腹,“寸心姐,我有啦。”
寸心眼神茫然的闪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猛然眼睛睁得老大,惊讶的看向陈念的小腹,“真的?”
语气却带了喜气。
这一瞬间,陈念觉得寸心活了过来一样,她终于知道寸心的不一样在哪里,之前好像缺了一股子生气一样,而此时神采重新回到了她脸上。陈念心里却开始担忧,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晚上的时候,陈念去找了陈默,陈默正在书房忙事情,陈念走进来倒是有些打扰。然而陈默却放下了纸笔站起来走到陈念身边,“我听寸心说你要当娘亲了?”
“是啊。”陈念高兴的凑过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陈默挂了她鼻子一下,“自己还是个孩子脾气,再生个小孩子,曲炎就头疼啦。”
“他别提多高兴呢。”陈念想起正事,忽然脸上神色认真几分,“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啊。”
陈默微愣,默然一阵,淡淡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念斟酌了一下,“我觉得寸心不快乐,和我走之前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却一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问她她就说她很好很快乐,可是我却看不到她快乐在哪里。”
好一忽儿,陈默微微闭眼,轻声道,“我知道。”
“我知道她不快乐。”声音有些闷,“我一直都知道,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快乐。”
陈念走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默摇摇头,“你不要问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念绕到他面前去,伸手捧住陈默的脸,眼神从未有过的认真,她紧紧的望着陈默的眼睛,像是要望进他心底去。然而陈默的眼神太深了,深到,陈念先放弃,“好吧,我也不逼你。但是,哥哥,寸心不是她,不是那个人,她已经死了。”
陈默浑身一僵,面上依旧是温润神色,淡淡的站在那里,却因为陈念提及了那个人而有些发愣,“我知道,所以我想让寸心快乐。”
“可是她现在那样不快乐。”陈念抿了抿唇,叹了口气,“你爱她么?你爱的人叫桑寸心么?究竟是这个桑寸心,还是那个已经死了的桑寸心呢?”
陈默脸色乍然变得惨白,生生别开头去,“我爱她。”
陈念是知道的,五年前陈默很爱很爱的那个女子死了,是病死的。那些日子,陈默就像是死了一样,不哭不笑,没有脾气,好像也已经死了一样。后来赵府办喜事,将军让他去京城,顺便散散心,可是没几****就回来了,陈念永远记得陈默的眼神,像是忽然活过来一样的。其实陈念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桑寸心与那个桑寸心差的有多远。
洛阳桑家最小的女儿桑寸心是个才女,容貌婉约动人,聪慧过人,但是天妒红颜,十八岁就死了。而这个桑寸心,容貌顶多算清秀,并没有什么惊世才华,还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陈念愿意对她好,陈府上下都愿意对她好,因为陈默脸上重新有了微笑,好像把对那个寸心的感情全部移植到这个寸心身上一样。她不知道这个寸心有什么好的,她也不知道哥哥究竟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可是五年下来,她有些明白了,那个女子有着柔韧的坚持和固执的温柔,也并非一无所是。
五年来,她并不如看上去的那样快乐,每次每次不经意的就在她眼里看到巨大的空洞,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
啪——
是什么坠地的声音,陈念惊的猛然回头去看,书房门口站着一个人,好像有些恍惚,地上像是烧着的一片绯红火焰,陈念认得那是她定做的嫁衣。
陈念慌了,急急走过去抓住寸心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寸心对她笑了笑,“没事,我手滑了一下。”她蹲下身去抱起嫁衣来,然后错开陈念走过去,一直走到陈默面前才停下脚步,“小默,上次绣娘说嫁衣有个地方有个小问题,已经修好拿回来了。”
“寸心。”陈念走到她面前,慌乱的看着她,“你不要误会,我真的……”
“小念。”寸心温温笑着,“我什么都没有乱想,我很好。”
她望向陈默,见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眼神有躲闪,她对陈默笑笑,“小默有什么跟我说的么?”
陈念眼神慌了的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寸心,终于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伸手关上了门。
“对不起。”他说,“寸心,对不起。”
寸心摇摇头,“你也许对不起桑寸心,可是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顿了顿,“我是梁月奴吧。”
陈默身子一僵,“你,知道了?可是你知道了,为什么还愿意嫁给我呢?”
寸心睨他一眼,抓起桌上的嫁衣,“因为我承诺过啊,永远都不会离开了,不会让你一个人。”
陈默眼神闪了闪,终于开口,“我知道也许你怪我,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作为那个寸心,而是你自己。寸心,我只是想喜欢你。”
寸心摇摇头,“我不介意的。我先出去了。”
陈默想留她,可是却想不出让她留在这里的理由,只好淡淡应了一声,“好。”
她就出去了。
她并没有难过或者责怪,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陈默到底喜欢她什么,到如今什么都知道了。一个差劲的替代品,其实若是桑寸心还活着,是该骂她卑鄙的,仗着什么都不知道而得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温柔,所以,她自己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因为她不爱他,所以无论怎样都不会造成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