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静堂之上有人冷着脸望着不知所措的下人,“为什么不派人跟着她?”
开口的是陈默,脸上神色很不好,那份沉稳儒雅已经消失不见,代替的是担忧之色,眼睛甚至有些红,望着底下的人,近乎失态了。
而堂上另一个人已经豁然站起身,一把将那下人提起来,漂亮精致的眼睛里有危险的神色,“她去了哪里?”
下人吃了好一吓,嚅嗫着话都不会说了,“下人,下人……”
怒气冲冲的是赵圣陵,刚刚找到了月奴,却还没有一天的功夫就不见了,他怎么不急?他害怕这一不见就又是五年,他不怕多过几个五年,可是他害怕月奴会死!
五年前月奴忽然之间就消失了,丁点消息都没有留下,他一想到月奴不在人世就会心痛,可是他又不敢死,他怕死了在奈何桥上遇见已经忘记他的月奴,更害怕他死了之后发现月奴没有死。这种惶惶不安的心情,他煎熬了五年,后来找到了,虽然月奴不记得他了,但是总归是好好的。
而现在,月奴不见了,他害怕,他真的害怕。
他赵圣陵这辈子从没有害怕过什么,可是如今他很怕。
“说啊,你说啊!”赵圣陵用力的晃着那下人,下人被吓的晕了过去。赵圣陵一把将那人甩出去,然后走到陈默身边去,“你就不担心?”
陈默抬头看他,赵圣陵一愣,看到他眼底的担忧,并不比他少多少,只是他从不是个激烈的人,所以表面看着不担心,但是他握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我担心。”陈默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但是乱了分寸,寸心只会更危险。”
赵圣陵冷哼一声转头就往外走,“我去找她。”
“等一下!”陈默唤住她,“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你要去哪里找她?”
“只要我不停的找,就一定能找到的。”他顿了顿,“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我只是相信,只要我不停的找,就一定能找到。我不知道理智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分寸是什么,我只知道掘地三尺,遇神杀神,遇魔降魔。”
人已经到了堂外了。
陈默就这么看着他越走越远,这个人啊。
其实这个人也很可怜,可憎又可怜。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凭着心意而活,就像多年前对待月奴,就像此时对待不是月奴的寸心,他那样义无反顾,那样强硬决绝,从一开始就斩断了所有退路,逼走了她,也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叫月奴念念不忘的记得,哪怕每一次想起这个人的名讳都会心痛到站立不直,就是这样一个人么?
他站起身来,然后走了出去,他不想放弃,他想要抓住点什么。沉稳儒雅都是假的,他只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他只是,太寂寞了。
所以想要一个人至死不渝的跟在身边,然后遇见了她,然后就不想放手,他不光彩,但是假如这样的不光彩可以留住些什么,他不介意偶尔一试。
走向了和赵圣陵相反的方向,他可以为月奴做的,他同样能为寸心做到。
寸心此时无法动弹,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被关在一间乌黑的屋子中,屋内没有床铺,空的很,天已经黑了,她手足有些发麻,很冷。
窗户是破的,外面呼呼风声,这里比之前更加荒凉,寸心稳了稳心神,现在她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那宋小姐要做什么,看样子似乎不打算放她走。
她试着挣脱,却没有想到绳子一扯就松了。她微愣,难道那宋小姐是要放她走么?她不认为绳子这么不结实,如果一扯就松必定是没有绑紧,可是为什么呢?
她试着往前走,外面除了风声其他什么都没有,她屏住呼吸走到门边,然后轻轻的开了门,门外却守着一个人,那人见她醒了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寸心困惑,依稀看得出来是白日那个想要阻止宋小姐的家丁,见他鬼鬼祟祟的凑近,“桑小姐你不要怕,我没有恶意的。你快走吧,小姐她疯了!”
寸心低声问他,“你家小姐为什么要抓我?”
家丁脸一白,“你就别问了,快走!”
“走到哪里去?”忽而一声带着笑的声音传过来,家丁脸上一白,浑身开始颤抖,来的人正是宋小姐。
宋沉香手里举着一个火把,身后跟着几个壮汉,此时脸上阴沉带着几丝笑意。寸心莫名想到了罂粟花,美丽却带着毒性。
“小、小姐。”家丁急忙跪下去,不停的磕头,“小姐我错了,但是请您收手吧,得罪了那个人会死的很惨的!”
“呸!”宋沉香走过去狠狠的踢了家丁一脚,“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敢偷偷的放人?好在我白日就看你不对劲找了个人的盯着。怎么,你也看上她了?”
她面色忽然闪过一丝诡谲的笑意,“那么,我把她赏给你好不好?嗯?赏给你,就在这里给你们办了,就地圆房!”
“不不不。”家丁脸色更白了,“小姐,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不敢?”宋沉香大笑几声,“你都敢放人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你放心,我已经通知了陈默,顺便也通知了那有眼无珠的赵圣陵,他们一定很愿意看到你和这个贱人在这里野合的。”
“你疯了!”下人竟然也顾不得身份,下意识的大喝一声,“小姐,万万使不得啊!这样不光是您,就连老爷也会跟着被牵连的!”
“闭嘴!”宋沉香有些恼怒,“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是吧,全天下的男人眼睛都瞎了么!”
“小姐,您不能再错了。”家丁竟然不畏惧,寸心下意识的就多看了那家丁几眼。
还很年轻,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模样倒也周正,此时跪在那里竟然也叫人觉得这个人良心未湎。
“你可以选择从这个悬崖跳下去,或者乖乖的和这个贱人做一对野鸳鸯。”宋沉香冷声。
家丁转过头看了寸心一眼,寸心半张着嘴,有种不安的情绪,这两个选择她都不想要,正要说话,却见那家丁一扭头朝悬崖边上冲去。寸心浑身一僵,这才发现这个屋子建在悬崖边上,而那家丁竟然还对她笑了一下。
“不要!”寸心惊呼一声扑身去拉,险险拉住那人的手腕,“你坚持一下,我拉你上来。”
家丁脸上没有一丝俱意,淡淡的笑了,他声音很小,寸心听到他说,“求求你让陈公子和赵公子放小姐一条生路吧。”
寸心急急摇头,“为什么?”
“因为,我想保护她。”家丁说完,伸手去掰寸心的手。
“给我踹下去!”宋沉香大喝一声,很快就有一个壮汉走上前,劈头对着寸心的手挥下去,然后寸心惊恐的眼中只剩下往下坠去的那个年轻家丁。
她木然的转过头去,眼神很古怪的看着宋沉香,她张了张嘴,“你不知道,你刚刚失去了什么。”
“什么?”宋沉香冷声哼,面上都是讽笑,“怎么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呸,水性杨花的东西,真不知道那陈公子看上你什么。”
寸心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是浓浓的悲哀,“也许曾经有一个人愿意用生命去爱你,可是你却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是多么悲哀。”
“什么?”宋沉香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寸心摇摇头,“没什么。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过你,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你恨我到如此地步!”
她向前走了一步,宋沉香竟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你恨我,没有关系,但是你把女子的贞洁当做了什么,你把别人当做了什么?”
“你是很美,说倾国倾城一点都不过分,但是你不该把别人的命当草,没有谁比谁低贱。”寸心一直走到宋沉香面前站好,然后豁然伸手指着她的脸,“你真的很可怜。”
宋沉香已经气的发抖,“我可怜?我爹爹是洛阳首富,我是天下第一美人,我才不可怜。倒是你,你不过是赵府的一条狗,就算攀了高枝就以为自己有多高贵?”
寸心眉头微皱,“什么赵府?”
宋沉香冷笑,“怎么你不会忘了吧,你梁月奴不过是赵圣陵养的一条狗!”
身子猛然僵住,脑海里闪过一道闪电然后是滚滚春雷,好像下了很大很大的雨,然后她跌跌撞撞的在雨里走。她费力的想要多想一些,却发现记忆又成了一片空白,然后后脑剧痛,她飞快的用手按住疼痛的地方,然而那痛去的也很仓促,她的手触及到脑后,浓密的发间有一个很凉的针尖大小的东西。
“你不会真不记得了吧。”宋沉香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事,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梁月奴啊梁月奴,你也有今天?”
寸心皱眉,“我叫桑寸心。”
她记起那个赵公子似乎就错把她当做梁月奴的,难道他们竟长的那么像么?
“你大概弄错了,我不叫梁月奴,也不认识梁月奴。”寸心肯定道,“这么说宋小姐是和那梁月奴有过节了?”
宋沉香望着她在看她有没有说谎,寻思难道真的是认错人了么?可是那个人怎么可能骗她?她脸色白了白,如果这个人真的不是梁月奴的话,她岂不是做了多余的事情了?
但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而且她敢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梁月奴,虽然性格有些差异,梁月奴很懦弱,这位桑寸心性子稍微强硬一些,但是有些东西从骨子里带来的,怎么变也变不掉。她就是化成了灰她都能认得出来的。
“少糊弄我,怎么样,要不要我告诉你你到底是谁。”宋沉香咯咯笑了几声。
寸心脑子里乱哄哄,强自镇定,“不需要。”
宋沉香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有人贴着她耳朵说了一句什么,她面上猛然难看起来,眼神凄厉的看着寸心,“好的很好的很,新旧情郎一起来了,速度还真快。你要怎么谢我呢,嗯?把你的行踪透露给陈默和赵圣陵,你要怎么谢我?”
寸心大惊,她有胆子这么做,必定是不怕死,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能吓到她呢?
很快就有脚步声往这里来,寸心望过去隐约看到有火把的光,宋沉香遽然走到寸心身边一把拉住她,很快就看到陈默出现在众人眼前。
“宋小姐,不知道将我未婚妻请到这里来做什么。”陈默压抑着怒气,声音有些清冷,与平日里总是温温的语调完全不一样了。
宋沉香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陈默陈公子,我和她的过节你管不着!”
“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陈默向前逼近了几步,“请你让我带她回家。”
寸心心里一涩,猛然之间见到陈默的时候,她的心莫名的就放下来了。好像只要看着他就觉得很安全一样。
陈默啊。
他来救她了。
“休想,你以为到了现在我会认为你只是带她回家那么简单么?”宋沉香大笑着将寸心拉着往悬崖边上走,“你不会让我好死的。”
“放开她!”邹然一声冷喝,很熟悉的声音,那个叫她念了五年的声音,宋沉香猛然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赵圣陵穿了一身玄色大袍赶过来了。
细细打量这个五年未见的男人,还是那样俊美的容貌,甚至气质都没有变,她笑了,“放开她?赵圣陵,你想得美,当年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害的我这么惨,我怎么可能放了她!”
“你放开她,我不追究。”陈默沉声插话。
“我不信!”宋沉香挟制着寸心站在悬崖边上,然后忽然低下头去望着寸心,“梁月奴,你看好了,那个姓赵的就是你的旧情人,我对你仁至义尽了吧,死前还让你都见到。”
寸心浑身一震,然后将视线从陈默脸上移到了赵圣陵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突破那片苍白,却有一种力量桎梏着,回忆里空白一片,根本没有关于这个叫做赵圣陵的记忆。
可是,心口却一点点的开始沉重起来,渐渐的压的她鼻子一酸,竟然想哭。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只是看着这个人就好像有一种强烈的情感要冲破禁忌,难道她真的是梁月奴,那消失了的记忆之中,一并遗忘了的人和物,是不是有梁月奴与赵圣陵?
眼睛发涩,竟然就这么滚下来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