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别指望她会成熟,例如蔷薇。这个姑娘把像个呆头鹅一样静坐的张天晴拉起来,“晴天,入伙没那么简单的,你要尽快融入气氛喔。哈哈,跟我来。”瞬时起居室如降甘霖,美酒从天而落,顷刻芬芳满馥。“我的酒,女儿,你不能浪费我的酒啊。”虎鲨心疼地自额尖抹下佳酿,使劲地吮吸。
“是这样吗?”张天晴有样学样,手指按住酒瓶口,乱晃之后嘭的一声喷洒而出。
“你们两个胡来,唉,可怜我的酒。”虎鲨追着上前阻拦。蔷薇见状和晴天嘻嘻哈哈地围住餐桌飞奔,嘴里不停地逗起她父亲。三个人像是玩起老鹰捉小鸡。
而有些人疯狂起来难以控制,就像金苹果。起初她牵住灰熊和狮子的手,一边唱着轻快的歌谣,一边跳起踢踏舞。灵巧的身姿左右扭动,靴底不停地敲打地板,尽情之时踩上餐桌的边沿跃起,凌空翻转,又反背回旋恢复正面。
家仇和父亲的死给她的压力太大,或许金苹果在解脱?林风心想。长矛加入喜庆新家的疯狂队伍,他以双掌作乐器,拍打桌面响起强烈动感的有节奏的拍子,嘴里开始吼起来,“你总是说要走,嘿,你总说要走,嘿。可是你啊,逃不过我的眼睛。我要把你,我要把你囚禁,我要把你囚禁在,”他右手往虎鲨一指。
“我的心!”这会虎鲨气喘吁吁地叉腰,没等休息足够立刻接上。他拿起酒杯咕噜咕噜地尽情享受。
如是第二回重复,没等长矛的指向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我的心。”除了林风,尽管第一遍唱完已是了解这首情歌的歌词。他只觉自己轻声哼唱,尽量不被人发现。
“你同是少年啊,林风。”谢胖子举杯相邀,呵呵地笑着,“我想想,第一回相遇时你虽是记忆全无,却是一副天真的脸,有着阳光般的笑容。到底什么改变了你,解不开的记忆之谜吗?”
对,我曾是少年。林风心想。“幸好有你一路的指引。”他罕见地咧嘴一笑,“我,我们要成立一个强大的组织,解开一切的谜团。”
“我听过组织这回事,”蔷薇突然出现在林风的背后,就连鼻息也是酒气,“我们是一个强大的神秘组织,哈哈,光是我们的来处已经非常神秘了。”
疯狂的人顿然停止作乐,纷纷凑近身来,簇拥成堆。金苹果伸长手臂,食指踮起林风的下巴,略带醉意地道,“不管组织怎么设计,钱必须由我来管理,你们用了我七个金币。”
“松开手,你别对老大不敬。”蔷薇倾身往前挥手拍去,可惜她稍显缓慢,她的手正好落在另一个手背。晴天的动作比她更快,“哈哈,下次这种事交给你了。”
灰熊举高手道,“我有个问题,成立组织可以营生吗?我是说,我们需要生活,最基本就是挣钱活下来,就像以前做个雇佣兵。”
“不止是挣钱活下来那么简单。你们每一个人身怀绝技,并非普通人。眼光要放长远,至于怎么长远我说不好,打个比方,贵族,有一天你就是贵族,万人之上。”林风回应道。
“贵族听起来感觉蛮好的,我喜欢。”灰熊挠了挠鸟窝头,憨憨地笑了起来。
长矛谨慎地瞧着林风,“组织具体的工作做些什么呢,杀人灭口,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吗?”
林风自座椅站起,瞧了眼狮子,“军师,你来回答大伙的疑问,解释清楚组织的事宜和内部的岗位划分,顺便把明天的事情安排交代清楚。”
房间已整理完毕,除了一盏被损坏的灯盏。原本婀娜姿态女子擎起的烛台拦腰断成两截,像个倾斜的姑娘,歪歪扭扭地挂着。挡风的五彩灯罩不见得完整,此刻油烛放置崩角的桌几,晃晃摇摇,昏黄的光线照亮墙壁抹不去的血迹。木床摆放回原先的位置,柜子和座椅相应如是。
林风自窗户凝视无尽的黑夜,黑夜同样凝视于他。上一个夜晚睡在船头,与万千星辰作伴。寻找了很久,却找不出那个星辰才是他们。那么再上一个夜晚呢,亮如白昼的藏金阁,要他们的性命的守卫蜂拥而至。近处昆虫悉悉索索的叫鸣,远处地下城的灯火零零落落,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他把织锦幔帘拉拢,缓缓地褪去上衣,展露出左边肋骨,一处旧伤口像是刻凿上面,愈合后拱起的疤痕清晰可见。
一如李伟强医尊所说,近距离不设防的伤害,匕首之类短兵器所致。只是,之前逃离的世界,医尊当时凭借医术判断,完好无损的表皮下面隐藏一处旧伤口。此刻俨然在目,他的手轻轻地摸着旧伤口,可感觉出当时刺穿的感觉,剧痛如冰。
奇怪的两个世界!
那一个才是真实的?两个都是真实的吗?
不,真实的只有我的旧伤口!林风心想。
一楼的声响逐渐消退,应是他躺在床上不知不觉昏睡过去,所以没察觉到动静的变化。敲门声与进来的人同时出现,“老大,噢,我不知道你没穿衣服,哈哈。”
“什么事?”林风来不及急忙穿好上衣,只能寄托蔷薇视而不见。
“外面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要我去处理吗?”
“不必理会,我刚才已经发现他们的踪迹。”
“那好,我让灰熊看稳楼下。”
“还有,下次别慌慌张张地闯入我房间,免得看到不应该看的。”
“你说的是肋骨的伤口吗?还好,这是我可以看到的,哈哈。”
不该提醒这个大嘴巴的,林风想。
一夜无梦,翌日的清晨醒来,他以为自己睡了个假的觉。拉开织锦幔帘开启窗户,一股清淡的花香扑鼻而来,光线当然不会落后,随之洒满房间。明媚的阳光下,虎鲨处身草坪,正打扫落下的树叶,察觉楼上有人,尴尬地神情对视。
笃笃,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不用想,肯定不是蔷薇。“进来。”林风旋身,对着晴天咧嘴一笑。
“再睡就是中午了,请你下去吃早餐。”
几乎中午了?林风就是感觉睡了一会而已。或许昨夜喝酒的缘故,或许这个地方叫做家,又或许记忆不再打扰。种种猜测,内心没有定论。
“狮子和胖子一清早吃完早餐就出门,说是去公会。长矛不放心,让灰熊和金苹果一起同行。”
起居室早已收拾干净,就是地毯残留红色的酒迹。餐桌上有两片黑麦面包,林风蘸着奶油吃。瓷碗有小米粥,可惜冷飕飕的,他浅尝两口,那边晴天把煮熟的鸡蛋剥好壳递到手上。
“老大,自从滚床单后你的待遇……”蔷薇双手支在下颚,顽皮地向张天晴挤眼色。
咬成粉状的鸡蛋黄差点噎住林风的喉咙。晴天红了脸,手中正好有蛋壳,直接当做武器投掷。
蔷薇闪身躲开,坏笑起来,“我明白,昨晚你们没滚。哈哈,你别生气。”
“蔷薇,你这满嘴的胡说八道,脏了人家一个姑娘的好名声。我想替老大赏你耳光。”长矛走了进来。
“无聊啊,我闷了一个早上。要不是你拦着,本来我应该和狮子一起出去的。老大,我们出去逛逛吧。”
林风本意如此,听她这么一说立刻答应。说走就走,他没来不及喝完小米粥,就被扯着手往外。
“你们要出去吗?”虎鲨就在大门前,他放下手中的扫把。
“对,我和老大,还有晴天。帕帕,你要一起吗。”蔷薇边说边走。
“长矛,反正家里没太多事,你也去吧。”虎鲨往屋内喊道。
“你是怕蔷薇乱来。行,我看好她。你一个人小心点。”长矛回应道。
沿山路往下,路径非常幽静,树荫正好挡住太阳的方向,偶有飞鸟自旁边的丛林飞出。他们途经天涯中道和下道,遇见一群大户人家的婢女成群结队归来,手中的竹篮装满新鲜的水果。山脚有个八角凉亭,暗黄的琉璃瓦顶,七八个黄色亚麻布衣的车夫就是闲坐瞎聊,眼皮也没抬起。有个凉亭旁边整齐地摆成一排车轿,均是涂成暗红,唯独有一辆特别。
就在这辆车轿的主人上前招呼生意,一匹快马哒哒地飞奔到此,这回林风看清楚搭在肩膀的白毛巾,并非全白。图案刺绣两个兄弟模样的汉子,两人肩搭肩站立。那人脸若鹅蛋,两撇漂亮的八字须,勒住缰绳急忙跳下马,向林风等人作揖行礼,“老爷,少爷,小姐,鄙人秦安给您们请安了。有事尽管吩咐。”他的声音像是泡过水,软绵绵的。可是对着那伙车夫,便是厉声怒喝,“你们眼睛瞎了,看到主顾还不侍候,要几位爷喊话才懂挪腾吗?哼,真是高贵了你们的腿脚,不想干的吱声。”
“秦爷,你看我来侍候行不。”
秦安前一句笑着说话,转眼脸阴沉下来,他围着黑如墨炭的青年转了一圈,出手赏个耳光,“你那儿来的,懂规矩吗?”
“我叫阿牛,从西华门那边过来,刚到贵地,请秦爷多多关照。”阿牛以满脸的笑容回应。
“你来迟了,天涯山这儿没名额。若是走散的话,每天二十个银币的份子钱,少一个子免谈。”秦安语气强硬地道。
“我今早没开张,手中没那么多钱,这份子钱能不能迟点交。”
“你是想我再赏嘴巴,还是我等你凑齐。”
“这……”
“让他先跑腿,别为难人。”长矛递给秦安十个银币,“我替他给一半。”
“这位老爷,您让我怎么说呢。你宅心仁厚,真让我汗颜。”秦安对着长矛作揖,他又冷冷地瞥了眼阿牛,“既然老爷开了尊口,你机灵点。太阳下山前记得把余下的十个银币送过来,我在乐谱街。”
一番波折之后,林风等人接着往前走。阿牛急忙驱赶马匹拉着车轿赶来。“兄弟,十个银币当做一点心意。不要跟着我们。”长矛回头拒绝阿牛。凉亭过后又是一段下坡路,有个泛起涟漪的湖泊,不懂是普通的家鹅还是天鹅戏弄水花。错落有致的红砖房子逐渐增多,行人和马车逐渐增多。蔷薇每一处都踏足,宛如刚出狱的囚犯。面对熙熙攘攘的集市,她根本不理随同的伙伴,一个头冲进去。林风没她这份好奇的闲心,就在闹市外面的木棉树旁等候。
“阿牛还没走呢,一直跟着我们。”晴天道。
“不单是阿牛,还有不明身份的人紧追不舍。我不太放心虎鲨一个留在家里。”长矛谨慎地回头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