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们文理分科分的早，刚进校两个月，整个年级就几乎全部打乱重组。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就是全年级完成分班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我们班主任要求我们重新划分小组，为了新来的同学能够更好的融入我们班，所以几乎每个小组都有两个新同学。”
“那个时候，我们一个班只有33个人，我当时一点也不愿意跟他分到一组，因为我对他真的没有一点好印象，甚至有想过排挤他。但是后来阴差阳错，我们俩真的就分到一组了，因为我们的小组是按成绩分的，他是顺数第二名，我是倒数第二名。”
“最初那一周，我都浑身不自在。但是我们组有我室友，我室友和他是初中校友，他们很熟。后来我慢慢的接受了这个人的存在，我们开始聊天，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做我同桌的时候，根本不敢跟我握手。”
说道这里，程银月突然笑了，但是眼眶也跟着湿了。
她接着说道：“后来啊，我们同桌的时间长了，就经常一起开玩笑，那个时候，真的很美好。本来我们班是要求必须要换同桌的，但是我爸爸是学校的小学老师，跟我班主任也有过不少联系，所以我们两个断断续续同桌了两年。我脑子笨，学不懂物理，每天他都会花不少时间给我讲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听的时候很认真，但是不一会儿就忘了，所以几乎每天，他都会吐槽这个题什么什么时候刚讲过。但是即使这样，他还是会给我讲，哪怕是大半节自习课都用在给我讲题上。后来听他室友说，他有在寝室吐槽给我讲题，但是后来我去问，他一开始还不承认！”
程银月的眼泪开始一滴一滴不断往下掉，似乎那些回忆成了一根根刺痛她的银针。
“后来时间久了，全班都开始传我们俩的绯闻。但是没有就是没有，班主任相信他的为人，也相信我在父母的监管下不可能会出现这回事儿，所以传归传，哪怕传到了全年级，班主任也没有怎么插手。还记得高二的时候，他身为班长，负责给我们讲班会，他准备了一个高校科普，然后在开场的时候问我们：知不知道985、211的意思。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给他回应。然后他又问了一次：谁知道985、211的意思。然后，全班都吼我的名字。我旁边那个女生悄悄跟我说：诶，你去给你同桌捧个场呗！”
“那个时候还有一群不喜欢我的人，他也知道那些人有故意针对我的，就告诉我们不要在意，不要管他们。这个世界总会有人不喜欢你，何必去那么计较。”
讲到这里，程银月已经泣不成声了。她就躺在那里，断断续续地抽泣着，看得人很是心疼。
“后来你们在一起了吗？”杨汐问道。
“没有。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他考上了医科大学后，请我们几个高中同学相聚。”程银月说道，眼神里漫出来的都是悲伤。
“那个人，就是林雒吧。”杨汐说道。
“是……当年，他叫张露。”程银月答道。即使他音容笑貌早已改变，但是程银月依然能够认出他，认出那个几十年前给他讲题的少年。
“难怪智言说你们俩……”杨汐默念道。程银月是有多幸运啊，能够带着记忆转世，能够遇到林雒，能够与他再续前缘，那我呢……
“我不会杀了林雒。”杨汐缓缓说道，“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杀他。”
她转身去旁边的洗手台把纸巾润湿，然后过来擦干净她脸上的污渍。她在程银月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逐渐理解程银月的心情了：如果此时她遇到的是北国先主，怕是她也会奋不顾身吧，哪怕自己的力量微小到不能够威胁到对方。
“单单利用你对林雒的感情，还不足以让你如此相信南国人，你一定还验证了其他事情。”杨汐说道。
“是……”程银月弱弱地答道。但她不敢告诉杨汐她到底验证了什么，她害怕说出来之后就自己的处境会变得危险。
但是并不需要程银月开口，杨汐便知道了原因：“让你相信他们的，是你验证了我的身份。”
程银月微微一愣，眼泪也在一瞬间止住了。
“你验证了，我也是南国人。”杨汐淡淡地说道。
程银月惊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杨汐居然可以如此从容地面对这件事，这不应该是杨汐一生中的耻辱吗？她这可是叛国！
“既然我那天敢碰你，就绝对已经做好了准备。”杨汐说道。那天她把程银月叫了出来，亲自探了程银月的体温，同样，程银月也一定会感觉到自己的体温——那如同冰块一样的体温。
程银月不敢说话。她完全不敢想象，一个连叛国都能承认得如此光明正大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杨汐站起身来，扔掉了那张被血迹污染的纸巾，然后准备离开。就在她一脚快要踏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回头了。
“当年我和你一样，也不过是个高中生。我们班上也有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男生，同样，他的成绩也很优异。”
“但是后来他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闹到学校来，说我耽误了他们儿子的学业，骂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再后来，全班、全校那些不喜欢我的人也都开始落井下石，最后，我跳楼了。”
杨汐轻描淡写地描述着，就好像在编一个生硬的校园故事。但是那个男生的父母怎么骂她的，学校里的同学怎么造谣的，学校老师施加了什么压力，她统统没有说。那个时候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会逼得她不得不跳楼，她统统没有讲。就好像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在她身上一样，她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也不了解当事人的心态。
说完，她就离开了。
程银月望着杨汐离去的背影，内心很是复杂。
刚拐出医务室，杨汐就看到一直等在门口的林雒。他靠在墙上，低着头思考着什么。听到杨汐“砰”地一声带上门之后，站直了身子。那看着杨汐的眼神，似乎是在询问程银月的情况。
“她醒了，没什么大碍。”杨汐说道。然后，径直从林雒身边走过。与他擦肩的时候，杨汐突然说道：“奉劝你，最好早点找到冥灵宿主。”林雒内心一震。紧张与惶恐让他后背开始冒出细密的冷汗，他不敢回话，也不敢回头，直到听到杨汐的脚步渐远，才缓缓移动身体，进了医务室。
听到门把手响动，程银月缓缓转过头。
“你来了。”程银月笑了笑。她似乎从来不愿意在林雒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负面情绪，面对林雒，她永远是一副笑脸。
“感觉怎么样？”林雒问道。
程银月见这个男生只站在床脚，就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你坐吧，麻烦你把我抱那么远。”
林雒婉言推辞，不知是真的不累，还是不愿意坐下。程银月的表情僵了僵，最后只得自己岔开话题：“杨汐也不是故意推我的，她无意中把我认成了南国人。我的伤，你不要怪她。”
林雒皱了皱眉，一脸疑问：“杨汐干的？”
但是杨汐明明知道程银月是可以在【冰封】里活动的，而且两人接触了这么久，依杨汐的能力，记住程银月的特征不费吹灰之力，怎么会错认。
“除非，杨汐是故意的”——程银月早就知道，林雒一定会这么想。
程银月惊讶：“你不知道吗？我以为她告诉你了！”
见林雒没什么反应，程银月继续为杨汐辩解道：“可能是对南国人的怨恨太深了吧……毕竟她虽然也曾是南国人，但是……”程银月没有说完，她知道，只说这些就够了。
果然，听到这句话之后，林雒的反应很大：“你说什么？！”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程银月一脸傻傻的表情。“我以为你会知道哪怕一点点……”
实际上，林雒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一开始杨汐告诉他要做什么之外，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杨汐是什么人、秋翊是什么人、第一世界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杨汐那么厌恶南国人……他一概不知。
“林雒，你就真的不怕被骗了吗？”程银月趁热打铁。她爆出了杨汐最大的秘密，她透露了杨汐“叛国”的现实，现在正是让他们俩断绝关系的好时机。
“我……”林雒期期艾艾。程银月说的不无道理，杨汐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更何况他本人还是杨汐辛辛苦苦寻找的对象，既然今天她杨汐会因为把程银月错认成南国人去伤她，那明天她杨汐也可能会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杀了自己。
林雒怕了。人都怕死，他也不例外。
“现在我的能力已经不能阻止杨汐了。”程银月说道。
林雒不答话。事到如今，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相信杨汐的为人。毕竟杨汐也有帮过人，现在那颗七芒灵珠还安安静静躺在自己兜里呢。但是同样，程银月现在负伤躺在病床上，也是因为杨汐。
“杨汐，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林雒说道。
“你不信我？”程银月问道。
林雒低头，陷入沉思。他不信程银月吗？他信。他不信杨汐吗？他也信。但是当这两个人的言辞出现了分歧，他该怎么取舍，他该信谁？是信那个没有伤害能力的程银月，还是信那个暂时没有对自己起杀心的杨汐？
“再看看吧。”林雒说道。然后，他转身准备离开。
程银月撑着身子坐起来，看样子那一掌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她叫住林雒，说道：“再等下去，你就不怕死吗？”
林雒停下了脚步。诚然，他现在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赌。赌赢了，对他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赌输了，那可就是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看到林雒慢慢转过身来，程银月终于眉头舒展，正当她要说话的时候，林雒却先发问了：“你为什么对杨汐那么了解？”
之前，林雒对程银月了解杨汐这件事感到高兴，因为那个时候，他认为他能够从程银月那里更加了解杨汐。而现在他却对于这件事心生芥蒂，因为现在，他宁可程银月从来不知道杨汐的存在。
程银月僵住了，许久，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因为，我认识杨汐的故友……”
不等林雒有任何回应，程银月为自己解围到：“不过那都不重要，我不会害你的！”她的眼神，似乎是祈求，祈求林雒相信他，祈求林雒听话，祈求他远离杨汐。
但是她不知道，她这样在背后说杨汐的不是，会让林雒反感。他不懂，他不懂为什么程银月一定要自己远离杨汐，他不懂为什么程银月这么开朗活泼的女孩子也会在别人面前讲他人坏话，他不懂为什么程银月一口咬定这个和她不熟的女生是个坏人。
“程银月，事情不要光看表面。”林雒说完这句话，就带上门离开了。
病床上的程银月望着那道虚掩的门，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慢慢的，几滴泪水涌出，她小声说道：“你不也是吗？”
正当程银月感到无助的时候，一个沧桑的男声响起，但对于程银月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那孩子，是不会听你的的。”
程银月转过头去，不知何时，那个男人已经站在了她的床边。那男人一身黑色的斗篷，压低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容貌，身上没有哪一处不是被遮在斗篷之下的，若是在黑夜里，必会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玄枵大人……”程银月抹掉眼泪，轻唤了一声。“又来送药了吗？”
男人“嗯”了一声，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瓶子里面装了一个小小的药片。程银月伸手接住药片，含进嘴里。这药片不需要温水送服，只需含在嘴里让唾液将它融化即可。
按照往常，玄枵必定是送完药片直接离开的，但是今天，他抬头看着林雒离去的方向，叹息了一声：“血气方刚的少年，总是这么倔强。”
程银月望着玄枵，似是想要知道些什么。
“不过是想起一位故人罢了。于你而言，太过遥远。”玄枵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