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以木板铺成,四周山石围绕形成弧线,断壁处高耸陡峭,几乎可以看做是悬崖底部。
藤蔓由上而下蔓延垂吊,叶片剔透如同水晶,茎则五彩斑斓,比黎远身体粗很多,它们如同巨蟒般互相缠绕弯曲,却并未在木板上生长。
阳光被隔断,整个码头有些阴凉暗淡,但这一点不影响热闹嘈杂之声。
黎远目光所及,人头攒动,每个路人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注视并回以关注,而在看到他的体型后,大多数都会善意微笑或点头。
这些人中没有健全者,个个都带伤,枪伤、刀伤、断臂、断腿、烧伤这些不提,还有明显很诡异的伤口。
一名穿着粗布阔腿裤,赤裸上身的男人瞥了黎远一眼,笑着摆手离开。他后背有着漩涡状、沼泽般的黑色伤口,正冒着红色气泡,每一次气泡炸裂,便会喷出血一样的物质。
一位老者从钱德身旁走过,他半边身子已经没了,却还能正常走动——不是一蹦一跳,也不是倚靠假肢,而是如同正常人走路,就好像他的半边身子只是隐形。
可黎远分明能看见,老者身体消失处有着明显撕裂痕迹,也能通过侧面看到他的内脏血液运作流动……
不远处,一道身影从悬崖顶部跳落,落地轻巧无声,她长发束起,面容清秀,但裸露在外的皮肤都青黑干瘪,十指则干脆没有皮肉,只是纯粹的骨头。
[只有钱德没看到过伤口……他用衣服挡起来了?还是说真的没有?或者心灵创伤、灵魂创伤?]
黎远移开视线,抬头看向天空。
[卫国军也太危险了吧]
多少读了些书,黎远已经不算是文盲,至少他知道这些人的伤口是因参军而来,而参军则是每个在凡力海域出生之人的义务及责任,最重要的是,如今局势混乱,海盗横行,在哪儿都不愁没架打。
这些因受伤而退伍的只是一小部分,甚至可以说是幸运儿,更多人的命运是死亡、被俘、迷失。
[嘶……]
一想到战争、海盗之类,黎远就有些头疼。
“老爷子!这边这边!”
码头边传来任焰洪亮的声音,钱德快走几步,接着终于解开绳子,放下黎远。
落地后身体并无异状,黎远揉搓手腕,发觉捆绑处也没有勒痕。
[嗯?同化完成也不至于这样吧?那绳子有什么特别吗?]
他抬头看向钱德,这个老人却挠着头有些不自在般转身,仔细研究起面前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船。
见对方这个反应,黎远也就放弃询问,转而看向面前巨船。
它被碗口粗的铁链牵连在码头边,前方立着块木牌,写着“35号游轮”。
码头高于海平面很多,游轮甲板正好与其平行,黎远不必费事也能看到全貌。
这艘游轮长约三百米,高约五十米,造型一如既往十分奇特。
泛着铜黄光泽的巨大齿轮竖着插在甲板上,此时正不断向前转动,白色集装箱似的上层建筑积木般随意拼接,歪斜着堆积成一块。
它没有帆却有桅杆,而桅杆中心镂空,里面隐约可见许多光点及齿轮、发条等零件浮动。
在其顶部则有着巨大的、同样镂空的扁平螺旋桨,船头是个未知禽类,嘴部叼着铁索,两端分别挂着红色灯笼及破旧银色钟表,而船底的机械似乎是完全裸露在外,一些蓝色光点在其中漂浮。
[书上没见过。这机锈味儿也太冲了,有在保养吗?不会在海上解体吧?]
黎远已经开始考虑遇难后要不要自救的问题了。
“老爷子你看啥呢?!”
一路小跑过来,任焰招手高喊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钱德尴尬又别扭:
“行李都给放船上了,你们这就要走?”
“对。”
钱德迅速接话,他转身抱起黎远,干脆利落从码头边跳下。
[行李?钱德已经跑过一趟来送行李了?]
黎远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想着别的事情,忽然就觉得身体在腾空、下落,接着他隐隐听到上方传来任焰声音,好像是在嘱托些什么,让钱德慢点,让黎远照顾好自己。
“啪嗒”
虽是从高空跃下,小船却连一丝摇晃都没有,只轻微发声。
“?”
黎远看着旁边机械游轮的底部,又看向身下这个有些破旧的无帆木制渔船,最后视线定格在仍抱着他的钱德身上。
“嗯?”
注意到黎远的目光,钱德却没什么头绪,他带着疑惑将黎远放下,拿起桨,弯腰看了眼棚内堆积如山的行李,皱眉道:
“任焰这孩子……真就只是把行李搬船上啊?”
[要五十个日夜交替才能到]
黎远瞪着眼看向木桨,想到钱德曾经的话语。
“你等会要是没事,给他收拾一下吧?”
钱德在船头坐下,摇起双桨,小船开始移动。
[五十个……]
黎远一边想着,一边走进棚中,他缓缓打开行李箱,接着又将其关上,只是按照记忆分类放好。
船只逐渐起飞,码头一瞬间便已消失,钱德坐在外面,思索半天才终于明白黎远想法,赶紧解释道:
“我担心你是饵,坐游轮很可能牵连到其他人,只有我和你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也无所谓。”
“而且这么划船也能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是认真的吗?]
黎远双手抱膝坐在棚内,发丝向后绷直,眯着眼呆滞。
见幼童不为所动,钱德沉默一阵后补充道:
“那个游轮,老子……夫不太喜欢。”
[又别扭起来了]
黎远呆呆看着他,努力思索可聊话题,最终开口问道:
“任焰,他没事可做吗?”
他还记得自己的目标之一有“杀掉任焰”,此时了解下对方也不算毫无价值。
“嗯?你也、不是,你嫌他烦了?”
钱德似乎松了口气,接着便想到什么般表情忧愁:
“那孩子是个热心肠……但有点太热了。”
[“你也”是什么意思?故意的还是无意?这是试探吗?]
黎远瞬间产生怀疑,听钱德不坐游轮的理由就能知道,他始终没对自己放心,黎远很难不去深思他的言行。
“……唉,你别当面嫌弃就行。任海,就是给你检查身体的那个医师,他应该跟你说过一些的。”
钱德本是搜肠刮肚想要将对话延长,但不知为何话语却顿住了。
老人抬头看向四周,船只离开码头后便被阳光包裹,而他划得又快又稳,海风湿气不断,应当是很惬意的。
[这家伙不会是要开口聊天气吧?]
看到钱德动作的黎远猛然警觉,在他开口前道:
“医师跟我说过好几次,让我要是有什么计划或目的,先通知他,他要支开任焰。”
“今天……呃?他这么直白干嘛?”
被惊到后,钱德摇桨速度都慢了一些:
“他是在试探你吗?”
[你问我?]
黎远愣住,双方又一次陷入尴尬与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