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叶米难得无措的眨眨眼,脸上显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死了?
站了良久,直到第一缕夜风拂过耳畔,叶米才动动手指,他像生了黄斑的铁,眼轻轻的一眨都是酸痛的负累。
远处寺里慌乱的声音,难过的哭声一声一声穿进他的耳朵,但他好像都听不见了,心里只剩下轰隆隆的乱响,,他僵僵的,愣愣的,把自己站成了一根木头。
他又慢慢的合掌拨动了佛珠,垂头眼一闭,一滴泪就落下来。
“师父……”
悄悄的晚风带走谁家哽咽的呓语,
叶米通红了眼眶。
“小米”,一只手搭上了叶米的肩膀,西安轻轻揽过叶米的肩,将沉默的他拥进怀里,
“不哭。”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重的砸进叶米的脊骨,将叶米藏在心底的泪砸的迸溅出来。
叶米的额头抵在西安的肩膀,慢慢的咬住了唇,颤抖着压抑着哭出声。
他用力揪住心口的衣裳,感受着心口破裂的碎响,仿佛要盖住胸口破出的洞流出的血,身体直直的崩成了一根弦,眼泪泅湿了一小片西安肩膀的衣,哭的一断一断,声音被他压在喉咙里溢出的很小,痛的浑身打颤,才伸手揪住西安的衣角,从咽管儿里发出极小的呜咽,“师父……好疼啊……小,叶米……好疼……”
西安叹息着搂紧了叶米,轻轻的,哼出一首歌,
“萧梧桐衣,湿我忆缕
流年声离,描青细雨
明时哭兮,魂后埋哩
负天长惜,烛灭流急
吾还祭你,生再相遇
风轻雁回,慰吾心与
故人何在,在我心里”
远处故人的呜咽随水漂流,静静落进深不见底的崖底,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哭的累了。
嗓子哑了。
叶米抬起通红的眼,望着西安狼狈的面孔,半饷才轻轻张口,“师哥,我们去看看师父吧。”
再痛,也还要去。
他总要看看,是谁毁了他,是谁连一点儿希望也不给他留下,又是谁想和他,玉石俱焚。
——
西祥寺笼罩在苍蓝的夜幕下,四周的松树张牙舞爪伸出漆黑的魅影,寺里点满了白烛,灯火微弱的细细跳动,隔着轩窗叶米也听见了各个弟子的窃窃私语。
“你说怎么这一整天都没见小师叔?陈米大师故去,他身为唯一的弟子,总要来为大师守灵吧,三天静闭今儿正午就该放了,怎的拖到了现在?”
“就是,这简直是没点良心了,陈米大师在的时候待小师叔有多好,你我都瞧在眼里,可偏偏他呀,不记心底,啧啧啧”
“唉,如今陈米大师故去了,小师叔恐怕是在寺里待不长了”
“怎的待不长?他不是大师亲传的弟子吗?”
“你还瞧不出来?陈米大师是拿他当亲弟子养,可那位小师叔啊,偏偏是带发修行!”
“阿弥陀佛,此话当真?”
“那自然不敢妄……”
“咳咳!”几声重重的咳嗽声传进了正议论的兴起的弟子们,沉默了一瞬,屋子里连忙慌乱的熄了灯。
西安面色不虞的拍拍叶米的肩,哑着嗓子道,“你别在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人嘴碎他的,你自个儿清楚就行。”
叶米看看西安通红的眼眶,沉默着点点头。
陈米大师禅房素来简朴,一张桌案,一张床,还有两个蒲团,桌案上放着几本书和一张未写完的信纸,信纸旁的墨汁四溅,染的地上,桌角一片漆黑,西安走上前用手指抹了抹,“还没干透。”
他抬手示意叶米过来,眯眼仔细打量这间屋子,“时间还不长。”
叶米皱眉,他上前走了几步,拿起桌案上的书,西安看过来,“这应该……”他斟酌几秒,声音低下去,“是陈米大师留给你的,但是”
西安拿起沾了血的信纸,给叶米递过去,信纸上半部分写的是熟悉的字迹,但是下半部分被一团又一团的猩红血迹覆盖,未写完的“米”字像针一般刺痛叶米的眼睛,他呼吸不稳的伸手接过,听见西安凝重的声音。
“小叶米,陈米大师的死不对,她像是”,西安盯着叶米的瞳孔,“早就知晓了。”
叶米的瞳孔剧烈收缩,像被人用棍子狠狠地闷了一下,他往后狠退了几步,扶住了桌沿。
屋中空气稀薄,晚风吹的愈发厉害,和着树叶交织出沙沙的撕扯,在这方天地里不断的刺激着叶米乱成一团的思绪。
“小叶米,”西安看着脸色苍白的叶米,不安的挥挥手,“没事吧?”
叶米没应。
他垂着眼睫,颤抖着把信纸夹在书里,将西安推出了房门。
“师哥,七天守灵,你替我我守三天,这三天你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我,要做些事。”
“哎,你……”西安踉跄的退出屋子,刚对上叶米沉静的眸子,屋门就轻轻的合上了。
“拜托了,师哥。”
叶米吐出口气,朝着屋内干净的蒲团上走去。
屋外的西安烦躁的捏捏鼻尖,“啧”了一声,抬脚准备大佛堂里去,想了想又回来冲叶米喊了句,“小叶米,你悠着儿点!师哥会替你守好的!”
屋子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叶米拨动着佛珠,念着经,如果这时刻有人在,他就会发现,叶米在这屋子里,连呼吸都几近于无。
西安慢悠悠的走进大佛堂。
大佛堂现在白绫遍布,白烛满泪,随狂风发出“哔剥”的声响,沉木棺材还没合上,陈米大师就静静躺在里面。
西安搓搓发冷的胳膊,走上前探身看了看,下一秒就震惊的瞪大眼,“噔噔”后退几步,坐在了地上,“我去……”,西安兀自低语,“这得有多大的执念,死了也不瞑目啊?大师你这也太吓人了,弟子我还要替叶米为你守灵,你别吓我啊,我我,我胆子挺小的……”
西安强自镇定的坐在了蒲团上,突然吹过来一阵暖风,活像谁抚了把他的天灵盖,扫的西安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西安:“……”
他想跑啊啊啊!
这这这守灵这么吓人的吗?
他欲哭无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抚我顶,受长生?
不不不他不想要,他现在活的就挺好,他不要受长生啊啊啊!
身后稳稳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
这么快就,就来了?
他还不想死啊啊!
“阿弥陀佛,小兔崽子,你抖什么?”静尘走到西安身后,奇怪的看着抖成一团的混蛋玩意儿。
“师父!”西安愤愤的站起来,“大晚上的你想吓死我啊?”
静尘一愣,想笑又硬生生憋回去了,涨得脸通红,呛得咳嗽几声,“阿弥陀佛,灵堂恩重,不可妄言。”眼睛示意西安看看灵堂,挤眉弄眼的要他别说话。
“阿弥陀佛,你怎么在这儿?小叶米呢?”
西安无语了片刻,提起叶米,正了脸色道,“师父,小叶米他,”语气低了几分,“小叶米应该是,要卜算陈米大师的死因,他不会相信陈米大师是自刎的。”
静尘一愣,皱起了眉,“阿弥陀佛,你怎么不拦着他?这卜算死因,涉及因果轮回,他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不行,老衲得去阻止他。”
西安拦住了静尘,他沉着脸,“师父,你别去”,又抬眼看了眼棺材,“我不想拦着小叶米,你也别去,去了也没用,小叶米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静尘看着弟子难得一见的神情,就知道已经覆水难收,他深深叹口气,脸上的皱纹都松弛下来,“罢了,罢了,都是定数。”
静尘走到灵堂正中间,也没去看陈米,就跪坐下来,闭上了眼,“阿弥陀佛,老衲来守吧,你回去。”
“是,师父。”
——
三天后,叶米带着满身伤痕走出了房门,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信纸,安静的将陈米和上了眼,送她出了殡,为她竖了碑。
当夜就跪在了西祥寺门口,拜别静尘方丈,辞别西安。
踏上了去京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