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建立之初,在京都掀起了一阵“丝竹”之风,不为别的,文人骚客们都爱极了画卷上安国公府内的青碧竹林,百姓中有盛传一副画,画上临的是安国公和他的夫人。
安国公于竹林中着甲舞剑,铁甲铮铮,手中三尺青锋洒出银光锋锐,一招一式,尽是将士锋骨,而乔夫人,一袭黛色衣衫,掌中一管竹笛,微风习习,和尽了将士的风骨和女儿家的俏丽,画中描尽安国公府的静青纯然,京都风气盛行一时。
而还有一种,纯粹是攀附之心作祟,毕竟彼时的安国公是集权力和皇上的宠爱于一身,有望以军将出身跻身内阁,只时局混乱至此,王朝将覆,许多人面上不动声色私下却暗自得意,就盼着安国公府气数尽灭,毕竟当初安国公得宠之时,没少给他们摆脸色。
这要让安湛知晓,可会大呼冤枉,毕竟京都谁人不晓安国公乃是正人君子之表率,通常他不给好脸,那肯定奸臣没跑了。
只是此时安湛,是自身难保,不过既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便无惧困阻,只是眼前的这变故,还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话说当时,连夜拖出了刘熠齐,安湛就已肝胆欲裂,刘熠齐是他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兄弟,几十年的沙场,官场相伴,安湛心中早已待他如待亲弟,连夜囚了刘熠齐,才真真是掀了安湛的逆鳞,堂堂九尺男儿,有铮铮傲骨,见了自己被囚被虐打的兄弟,却暗暗红了眼眶,
“连夜逆贼!我要你拿命来还!”长枪裹着恨意朝连夜当头劈下,连夜急急后退仍躲闪不及,被沾血的枪刃划破了胸口的皮肤,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嘶——”连夜捂着胸口不住流血的伤口,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回头怒斥,“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上?你们竟让他伤我?!”
巧的是,身后的护卫无一应答。
“堂哥。”连弈抬起了头,语气平静,眉头却微微皱起,偏头似乎带着疑惑的问,“堂哥,你受伤了又怎么样?”
连夜痛的弯下身子,低头喘息着骂,“连弈!你个不知好歹……啊!”连弈当胸对准伤口一脚踹翻了连夜,连夜痛叫,“你……”
“失礼了,堂哥,”连弈漫不经心的抽出手帕拭了拭手指,“我只是忍得太久,所以实在憋不住了,你得体谅体谅小弟我啊,来人,把本世子的堂哥带下去,以造反之名押入牢狱。”
“是,世子!”身后的死士暗卫此时竟现出军将一般的风采,无视连夜的哭叫痛骂,直接敲晕杠了下去。
目睹全过程的安湛看的心惊肉跳。
“安国公,”连弈回头看着安湛,带着笑点了头,这动作却让安湛一阵心悸,他复杂的看着这曾经软弱无能的世子,仿佛从未看清过这个人,他记忆中的连弈世子,一向以无心政事,花天酒地而称,和他那年纪轻轻就上任了兵部侍郎的堂哥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安湛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眯了眯眼,真是时局混乱,终日打雀却被燕啄了眼啊!
“连世子不必装腔作势了,”安湛笑了笑道,“有话便直说吧!”
连弈抬了抬眉眼,抬手示意安湛不必惊慌,轻松的笑笑,“本世子认为安国公应当知道,本世子今夜现身来此要的什么。”
他示意护卫将刘熠齐带着向前一步,沿着地砖拖出一条血路,直到一步步挪到安湛面前,“刘尚书是有才之人,而本世子恰巧最是惜才,若安国公能给了本世子想要的,本世子定会放了刘尚书,好生,招待。”
安湛颤抖着蹲下身,顿了顿终是没有拨开刘熠齐脏污的发,“刘弟,你,你可……”最后几字安湛咽入腹中,他死死捏紧了指关节,猛然起身,抽出身后长枪。
“连弈!我已将那东西毁了!你是得不到的,亦如你得不到的王座!”
“嗤”,连弈无趣的摆摆手,“真是够了,装什么爱国呢?这国朝换代多新鲜的事儿啊?还拿自己当无知幼子,猪油蒙了眼啊?”
“本世子也腻了,动手吧。”连弈踩过地上染血的竹叶,随手丢了他刚刚拭手时沾了味道的绣帕。
“什……”
“噗嗤”一声嵌进皮肉的声响传来,安湛慢慢的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的回头,瞧见了熟悉的那张脸,“刘兄……”安湛低声喃喃,酿跄着退后几步。
安湛捂住胸口喷涌的血,思绪万千都不及他看见了刘熠齐的脸,他顿了顿,又突然笑起来,衬着眼中的泪光,像这一霎他就老去了很多年。
恍惚间看清了刘熠齐因不忍别过头的脸,他笑的更大声,但他好像聋了,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想,你不忍什么呢?拿你当了一辈子的兄弟,几十载光阴,黄土埋了半身的人了,就这样啊,落得这个结果。
没有马革裹尸,没有战死沙场,甚至不是被逆贼斩于刀下,如果是被逆贼斩首到好了,他还能临死前朝着王宫的位置不屑的呸口血,而现在,他就窝囊的躺在自家府院内,还没朝逆贼狠狠地呸他一口呢,他就要死了,可笑啊,他懊恼着拿手捶地,吐出一口浓血,想仰天长啸又困于胸口的血洞,可笑啊!
迷离中,他们好像都走了,都走了好啊,给我死前,还留了口新鲜的空气。
不知道乔儿言儿走了没,她们应该会过的很好吧,他家乔儿最是坚强,一定能教给言儿最好的武功,给他找最好的媳妇儿,然后几十年后他的乔儿就将颐养天年,儿孙满堂……
他沉沉的眨了眨眼睛,努力的望向乔儿离开时的方向,又悄悄叹口气,可能,可能乔儿会有一点伤心,会有一点想他,但没关系他想,苦痛都已过去,过几年乔儿就会忘的,会忘的,不行他还是贪心,就让乔儿多念他几年,多念几年就好……
夜风徐徐拨过纱窗,竹林悠悠作响,夜幕刚刚沉下,少了渗人的浓黑,像温柔的姑娘悄悄拨开云雾的一角,便从天幕撒下柔软的光芒。
载着漫天醉人的星河缓缓流过安湛的胸膛,真好他慢慢的想,竹林细细碎碎的声音和着满天星光,好像拼凑出他乔儿的模样来,真好,乔儿,你来……送我最后一程了,你来了……
最后他的胸膛急促的起伏几下,睁着眼仿佛平静了一切时光,沉沉的夜色铺天盖地的撒向他的躯体,为他披上了一层夜幕的战甲。
而竹林中,乔夫人伸出手,他就握住了,再不松开,低头对她笑了笑,温柔低喃,
“我来了,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