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研坐在黑马背上,脚踩铁制的银环,着一身墨绿的衣袍,迎风发出“飒飒”的声响,手中一条骨鞭啪的击在地砖上,扬起一片尘土。
身后大片人也骑着各色的马,牢牢的占住了这一道宽敞的街,高大的身影遮天蔽日死死占住人们的视线。
不溜秋身上配着重甲,阳光下银甲散出闪闪细光,不溜秋仰起头颅哧出一口气,背上的盔甲发出咔咔的撞击声,身后的马匹也互相抬蹄嘶鸣一声。
俨然一副拦路的架势。
督检察几位官吏顿了一下,领头的官员转头看了看四周瑟缩的同行,还是停下来向前踏出一步,举手行了一礼,
“敢问,方公子,你这,是何意?”
听闻这位渝州梵城的方小爷素来行事十分嚣张,这该不会,是来劫囚车的吧?
他记得,这姓陈的囚犯和这位方小爷没什么接触吧?
官场,府中应该也没联系呀?京都与渝州相隔万里之遥,方小爷家里是做生意的,
不对,官场,做生意。
官员默默瞅了方研一眼,干笑了声,慢慢举起袖子当着百姓的面擦了擦鬓边溢出的汗。
哎呀,这可麻烦了。
户部,还是给事中,定然是与这方公子家里的生意有关系了。
即使这几年督检察不受吹捧,消息也不灵通,但不至于这方公子家里生意都做到了皇家那里也不知道,就差皇帝一纸荣誉添个皇商的名头了。
皇商啊,他可得罪不起,万一方家哪个人去大人物哪里告罪一下,他的官途可不就得夭折了嘛。
还好他一个小小统领,举足也不轻重。
只是这劫囚车,可不是件小事啊。
方研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官员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复杂和胆儿小就差写在脸上了。
官员忽然又施了一礼,正色道,“方公子,这陈姓囚犯罪无可恕,要想提人,务必得有官府印字的条状才行。”
方研舌尖顶了顶腮帮,露出邪气的笑,一个翻身下马,将马绳递给下人,持着骨鞭走近了囚车。
在官员示意下,囚车四周的人陆陆续续站开来。
方研在离囚车一尺以外站定,姓陈的囚犯露出黝黑的眼睛和消瘦的下巴,冷冷的盯着他。
“别紧张,”方研随意的摆弄着鞭子,笑道,“就是问你个问题,户部给事中,陈如风。”
叶米站在方研一排的人群后面,清楚的听见了这个名字。
姓陈,字里带风。
和卦象上显示的一样。
应该是师父的故人没错了。
看样子,是要发配的,怎么把人带过来呢?
得问问关于他师父的事。
方研……
怎么也跟他有关系?
叶米看陈如风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像在看自己惹了事自个儿还收不了尾的小辈。
陈如风动动身子,转头恰好与叶米对视一眼。
嗯?这个人他认识吗?怎么这么看他?
他这样子,谁都知道他是被诬陷的,还有人怪他?
陈如风张张嘴,想呕出一口血来证明一下自己确实是被冤枉的,无奈嘴巴太干,口水都溢不出来,算了。
他又转头盯着方研,看着是个富家公子样,到没有浮躁的脂粉气,还带着点儿他曾经游历四方所见到的,颂扬的边疆战场军士的飒爽英气。
是个潇洒的小伙儿。
方家和户部有联系吗?
好像是有,在他进牢狱之前,刘尚书好像是让他办了一件有关于皇商的事,是方家的人。
刘尚书还特意撇开其他人,独独让他这个小给事中办了这件举足轻重的事,他那时还是得意的,以为自己的才华终于得到施展,谁知他迎来的,不是官途亨通,却是这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
刘尚书!
可恨!
陈如风恨恨的一抬手腕想捶地申诉一句,怎奈锁链太重,举不起来。
“……”
陈如风恼怒的呼出口气,感受这默默裂开的伤口,哀伤的想了想,还是要死的,唉,还是认命吧。
“还是不说?小爷给了你时间。”方研挑挑眉,玩味的瞧了人群里叶米一眼。
叶米没应。
陈如风瞅瞅方研,还是决定不说,万一害他判死刑呢?现在还只是流放,还有一线生机,死刑可要掉脑袋的!
“行,”方研招招手对着四雨比了个手势,四雨连忙疾步到官员身前,递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印着鲜红的官府印记。
官员传给身旁的同行,再三确认了是真的印痕,赶忙笑着弯腰,“方公子要提人,自然可以,可以,请请。”
什么?
陈如风观察着督检察那一帮官员的动静,此时一听这个消息,激动的差点站起来。
他要出去了?
这位方公子是来救他的?
顿时陈如风热泪盈眶,就想挣扎站起来给方研道出感谢二字,没想到方研一摆手。
“别高兴的太早,你出了督检察,还是要去小爷家里地牢里待上一阵儿的。”
陈如风:“……”
方研一个招手,几个壮实的家丁就上前打开囚车拿出钥匙给陈如风落了锁,卸了铐。
陈如风愣愣的看着自己伤痕遍布的手,再瞧了瞧带着不容逃离的力道扶住他手臂的健壮家丁,决定忽略刚刚的想法,还是对方研感激的张张口,即使嗓子哑了,还是坚持的挤出几个音节,
“……谢……谢!”
围观的群众被这一出又一出的转折逗的回不过来神,再一细想,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刚刚走出囚车的陈如风,有的人还毫不留情的嬉笑起来。
叶米也藏在人群后面低头笑了一瞬,再一抬头,周围的人群都已三三两两的散开,方研正踱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陈如风已经吩咐被几个脚程快的家丁快马加鞭送去了方府,几匹带甲的马匹只留了不溜秋,其他的全被牵了回去,人群重新走动起来,路边又响起了小摊儿上摊主热情的吆喝。
方研身边只剩下了两个熟人,四雨谷雨,都朝他点了点头。
叶米也颔了颔首,方研在叶米算命小摊儿对面的椅子上大刺刺的坐下来。
“小爷那院子不舒服吗?怎的还出来了?”说着一转头,就瞧见了探边竖起的幡,几个墨黑的大字让他哑然失笑。
“小爷想……小爷有些明白你为何要出来了。”
叶米偏偏头没理,不经意般朝陈如风消失的街头瞥了一眼。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把陈如风拐过来。
方府地牢?那应该是方小王八的家,他是正大光明要过来,还是偷偷劫过来?
可他现在除了扔扔暗器,轻功……他也不大会了。
啊,还是要过来吧。
“方小……咳,”叶米抵拳假咳一声,差点儿说成方小王八了。
“嗯?”方研歪头笑的温柔。
怎么听?是在骂他吗?
想着自己猜对了的方研笑的更温柔了。
叶米撩了撩袍角,装作无事的坐到凳子上,端起凉了的茶抿了一口,缓解了下尴尬,才开口道,“那位……陈公子,我有些话须得问他。”
“什么话?故安不能问小爷吗?”方研端起另一只茶盏慢慢靠近叶米,舌尖一勾,连着茶叶都被吞了下去,喉结轻轻一动。
叶米迅速看了街道,果然许多人都在悄悄瞧他们。
叶米使劲抵着方研,不让他在近一寸,另一只手无声捏紧了茶盖,咬牙含笑道,“言声说笑,言声要是知道,故安怎会想到要去问一个囚犯呢?”
一边的四雨谷雨看天看地,相互携着手不动声色的移的更远。
方研偏了偏头,那些偷瞧的人一看见他便立刻佯装无事的移开了目光。
叶米余光瞧见,心中暗嘲,真是好大的威风。
叶米的下巴被人用指骨轻轻的勾过来,还温柔的捏了一把。
叶米转头看着方研在光芒下显得异常温柔的脸,默默抬眼:“……”
动手动脚这么多次?以为他还会有反应吗?
哼。
做梦。
耳畔传来一阵风,和着方研刻意放低的声音,像水流淌,缓缓却不容拒绝的流进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溅起小小的一个水洼。
“是故安兄呀,既然是故安兄想要的,那小爷,自然是定要满足了。”
两人一个抬眼,一个捏下巴,看的街旁的行人不知怎的就默默低下了头。
四雨谷雨站在远处相互对视一眼,无聊的吹起小哨。
唉,世日风下啊,有人当街耍流氓啦。
也没人管管,被调戏的人瞧着还挺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