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研愣愣瞧着叶米美得惊人的眼。
那滴痣仿佛活了起来,在阳光底下漾起波光,一霎垂睫,就溢出满满的诱惑。
妖精的眼,圣人的神情。
这样的人物儿,方研不会拒绝的。
他按着跳出胸腔的心脏,苦笑着摇头。
小爷这是栽了?
明明相识时间不长,却好像认识了很长时间,这感觉,荒谬绝伦,换往常有人对他说,你有天会对一个相识几个时辰的人心跳不止,小爷肯定早不耐烦赏他一巴掌,再好好教教他做人该怎么做,但当下,这快跳出胸腔的心脏总不可能是他的错觉。
是个好看儿的人物。
但渝州如此之大,他四处奔走,多少美貌的人物儿没见过,有惊艳,却也不至于引他心动。
他现在,还挺想骑马绕竹山跑几圈儿,这心情,啧,还挺痛快!
叶米看着方研复杂莫测的眼,默默摊手走到桌边坐下,歪头温柔的笑笑,
“灵犀糕再来点儿?”
方研垂眼看看空了的盘子,复杂的问:“还没吃饱?”
叶米捻起仅剩的一块回合糕,漫不经心道,
“昨晚吐的多吧。”
方研:“……”
他该怎么说?
就不该逗他?
明明昨晚不仅没吐还多喝几口茶水?
真能吃。
还不挑食儿。
好养活。
方研转头叫了声,“谷雨!”
门外快步走过来一个人,一身短打装扮,长的与那四雨像了八分,只额角沿着眉骨多了一条疤,显出一股粗野之风。
“少爷!”
方研偏偏头,“四雨呢?”
“回少爷,四雨在狗房。”
方研一顿,缓缓蹙起眉,“他做了何事被赶去狗房?”
谷雨抬眼小心的撇了眼叶米,尴尬道,“昨晚四雨办好户籍,准备送给少爷,叫了一声,就被少爷打发去狗房了。”
方研回头看着叶米,叶米无辜的回视。
“……”
“……?”
方研头疼。
“你去厨房让人少几道糕点,回头过两天去淮州看馆子,让四雨出来。”
“是”,谷雨拿出怀里的淡黄薄纸,“少爷,四雨办好的户籍。”
“你下去。”
“是。”
等到糕点上好了,上好的归元茶也已经添了一壶,叶米惬意的享受着。
年少时家境优渥,早已养娇了他的性子和风骨,不管到哪儿,他总是爱享受的,寺里也改不过来。
这就是人的惰性。
尝着了好的,再看次的,总不习惯。
叶米捧着浅酌了一口归元茶,被浓香淹没了唇齿,美味熏眯了双眼,懒散的蜷缩着,像只娇气还懒惰的猫儿。
方研欣赏了会儿叶米的神态,放下淡黄的纸,声音缱绻,“故安啊,你的户籍。”
叶米没接,他出生时还没有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呢他想。
“大连摇摇晃晃,大业将倾,百姓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地方官员像条狗似的也坐视不理,”方研抿了口茶,嘴角是冷淡的弧度,唯独眼中带着几丝嘲讽的笑,茶杯与木桌发出“砰”的脆响。
“岭南丰城已经开始出现大片饥荒了,地方官员不加以治疗平息人心,直接将灾民赶出了城,饿死许多人了。”
叶米蹙眉,“皇帝不管这事儿吗?”
方研重重靠回椅背,抱拳讥笑,“皇帝啊——”慢慢拉长了语调,
“一心只求长生。”
叶米瘫着脸,这皇帝,比德钦还不如!
何来长生?
一味执着,只会适得其反。
“户籍是当今内阁首辅乐凡上书三个月才颁布的,户籍用来规范城池,防止陌北游牧民族和黥南荒漠沙布族混入其中。”
“有户籍的方可进城,而户籍专对灾民所设,灾民——”
叶米指尖碾了碾糕屑,若有所思。
方研呼出一口气,越发觉得闹心,低声一叹,“灾民是不许进城的。”
“京都现如今还有云鹤台吗?”
叶米蹙着眉突然问了一句。
方研带着探究的眼看来,“有。”
“青台也在?”
方研凝视着叶米,试图从他眉眼中瞧出一点儿不对劲来。
但叶米注定叫他失望。
那张脸上迤逦有,风月亦有,独独没有他想看的东西。
方研有些遗憾的收回目光,
“德钦帝血溅青台,以身祭天楚,青台照常理说该拆,毕竟历经三朝国代,但——”
方研神秘一笑,“历代皇帝都舍不得,待你看了便会知晓,这世上会有如此令人心惊的死法儿,还留下神圣的印迹。”
叶米静静垂下眼睫,屋外阳光突敛,狂风乍起,扫的发梢都是他的深深遗憾。
心空落落的。
他摩挲着杯沿,像隔着时光再一次瞧见了那个故人。
活着,他兴许还能找他算算账,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也已经死了。
还是如此惨烈的死法。
叶米突然叹了口气,何苦呢?他已有些明白,他为何逼他服下蜃珠,将他埋入地底了。
约莫是想让他活着吧。
德钦啊德钦,你终究还是心软。
可惜你已身死魂消,几十年的情分,连墓前杯酒都不能敬你。
少年一同步入朝堂的情谊,让你在国朝覆灭之时,面临必死的局,还是选择让我活着。
对方研如此包容,也该是借了你的光,他与年少的你有几分相像。
血溅青台,那是怎样痛苦的死法儿,临死之际,你有没有后悔把生的机会给我呢?
等到了京都,再去你碑前祭奠你吧。
这归元茶,还是你泡的最好。
叶米倒满了一杯茶水,走进院内,带着一脸忧郁将茶水沿着树根浇了一圈儿。
一旁的方研一脸莫名,他静静看着叶米沿着他的树树根浇了两圈儿茶水,还准备浇第三圈儿时,复杂开口,
“小爷觉得,你要不想喝,可以放着,不必如此浪费。”
叶米:“……”
他低头看了一眼,脸更瘫了。
他干了什么?
果然想到德钦就没有好事。
这是归元茶,他,他就这么浇了两圈儿给树喝了?
这一瞬间,什么遗憾,可惜之情撒丫子直溜溜全滚了,留下后悔的尘土啪啦啪啦扑了叶米一脸灰。
叶米尴尬的和方研对视,两两相望,窒息弥漫。
方研站了起来,走近叶米,看着叶米憋的微红的脸,和举到一半颤抖的手摇晃的岌岌可危的茶水,短促的笑了一声,
“小爷不跟你计较,这洒的金子,小爷记账儿上了。”
叶米心想我哪有钱还你,他现在一贫如洗,来渝州风尘仆仆,他又爱干净,途中要的都是上好的客房精美的茶点,就坚持到渝州也就行了,别看他站在城外是一身白衣,气度无边,实际上是腹中袖中空空,现在喝一顿酒连最后衣服也没了,是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
说着又看了方研一眼,心中暗暗庆幸,要是没遇到他,指不定他现在就在哪个乞丐窝破庙桥洞里待着了。
嗯,不能欠着人家的,得赚钱还他。
叶米心中暗暗计较,捏紧了茶杯。
方研瞧着好笑,手一探就捏住了叶米素白的腕。
叶米默默抬眼瞅他。
咋的?
他手就这么好捏?
动不动就来薅他两下?
方研拎高面前的手腕,就着高度低头饮尽了茶水,末了还舔舔唇角,咧开嘴笑的欠揍至极。
叶米想想欠人家的债,还是按捺住了没对准那脸抽上去。
方研敛眉准备说些什么,
“少爷!”门外传来谷雨的大嗓门。
谷雨笑着走进来,准备大声通报老爷唤人过来请少爷回老宅吃饭。
前天少爷刚回来回来就跟老爷吵了一架,虽说就是被老爷气到才跑出去的,但现在好在气儿消了,老爷最疼少爷了。
他知道少爷肯定会回去的,这样他就能看到老宅的小容姑娘了,想想他就高兴,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
但是,这,这叶公子和他家少爷这是个什么姿势?!
这,这个叶公子是在给他家少爷喂水吗?!
这姿势也没什么,很正常的友人嘛他知道,但,但是,他怎么觉得脸好烫?!
叶米静静看着这个谷雨的仆从从一进来开心的找不着北到看见他和方研这个姿势后双颊爆红,活像吃了特级火辣大椒,啧。
还挺红。
这厢方研冷声,
“何事?”
谷雨默默抱紧自己,抖如筛糠,少爷生气了嘤嘤嘤,他好可怜嘤嘤嘤。
“少,少爷,老爷遣了人来叫你回老宅,吃饭。”
叶米一听是他人家事,不好厚脸皮听,敛袖走回了房间。
方研:“……”
看了看手中的空空的茶杯,偏头锁定了谷雨。
谷雨默默抱头:嘤嘤嘤,昨晚他还笑四雨进了狗房,他是不是马上也要进去了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