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有六张椅子,却只有三张椅子坐了人。
刘沧浪坐在方桌正中间,楼庭安和赵醒依次坐在下首位置,和上一次见面相比,楼长官的白长袍上沾满了污渍,面露疲态,而赵醒身上的黑色淤青更多了,低下脑袋都快要睡着了。
黄偿恩也在房间里,刘沧浪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你出去。”
声音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黄偿恩点点头,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干脆利落地退出房间,与林谷两人擦身而过的时候,还特意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吩咐道。
“那三张椅子千万别坐,不属于你们。”
当然林谷也不打算坐,椅子上都放有一些特殊的物件,分别是一柄小巧的弓箭玩具,一把碎裂的巨型大剑,以及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小人身体像竹竿般瘦弱。
象征着符重安。
林谷默默地叹了口气,那柄大剑他也很熟悉,刚刚进入幻境的时候,正是那位剑气师救下他的性命,剑气撕裂天地,如此强者却也倒在残酷的兽潮冲击下。
当房门卡擦一声关上以后,刘沧浪打开了话匣子。“那么,我们正式开始内部会议。”
林谷还是第一次见到刘沧浪的面容。
这位镇守一方的八阶武者坐姿非常颓废,把整个身体塞进椅子里瘫坐,翘起二郎腿不停抖动,他支起手肘放在扶手上,用手掌托住脑袋,打了个哈欠。
如果只看体态,你会觉得刘沧浪是个懒散不羁的中年人,包括那张长久处于高位而不自觉渗出威严的脸,此刻也因为疲劳皱成一团,打个喷嚏以后还用右手随意地揉一揉鼻子。
可当林谷看见刘沧浪的眼睛,黑色瞳孔外圈是一层金色的脉络,丝线仿佛金色闪电一般不断游移,让林谷的视线不自觉深陷其中,仿佛眼前浮现出连绵无尽的山脉,孤身置于其中只感觉到深深的孤独。
“瞎子,大剑,老符都死了。”刘沧浪叹声气,用力拧一下自己的手臂。“小赵身中剧毒,能够强打精神战斗已经很不容易了。。。小楼,此刻只剩你和我了。”
楼庭安敷衍一笑,平静地说出让人绝望的话。“塞罗城守不住了。。。刚才后勤长官和我说,拥有武者执照的六千士兵折损九成,剩下的普通士兵也大多负伤,就算能够扣下扳机,没有武者抗在前面,兽潮只需要一次冲锋就能淹没他们。”
“增援队伍呢?”
楼庭安摇摇头。“白燕城已经沦陷,塔楼城仍然在苦战,难以派出援助,我们这趟遇上的敌人是百年难遇的超大型连环兽潮。。。”
楼庭安撇撇嘴,突兀地终止了话题,扭头看向林谷。“你看见了对吧?一直萦绕在我们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可怕存在,那个统御兽潮攻势的异兽到底是什么?”
“是一颗古树。”
林谷缓缓说出整个故事,碍于蓝义心也在场,他并没有说出黑龙与宝石的故事,他还搞不清楚体内灵力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也不清楚为什么幻境中人会看不见纹身,反而蓝义心能看见。
从私心来说,万一宝石带来的副作用会延续到幻境之外,一旦让别人知道他失去周身灵力,哪怕获得了传承,他也不确定武校是否愿意招录。
故事说完,刘沧浪和楼庭安对视一眼,让林谷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两人竟然大笑起来。
笑声分贝过高,让赵醒从睡梦中惊醒,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踹一脚桌子骂道:“太吵了。”
笑声立刻安静下来。
“两位长官我不懂,你们在笑什么?”林谷完全搞不清楚这一幕到底什么意思,眼看着城池即将失守,同伴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为什么还能放声大笑?
“为什么?”刘沧浪久久注视林谷一眼,虽然无声,笑容却在脸上不断扩散。“城市即将被攻破,局面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最后关头,是我的失职,我将会身败名裂,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但在此刻!你却为我带来一个最好的消息,只需要去到困龙峡谷解决兽王,兽潮就能一劳永逸地被解决,又如何能能让人不激动?”
“现在的我们就像困在笼子里面可怜无助的鸟儿,被主人遗弃在荒野外,狂风呼啸乌云密布即将迎来倾盆大雨,是你为我们打开了牢笼啊!”楼庭安郑重地补充道。
刘沧浪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悠闲的表情逐渐散去,变为满脸严肃,这刹那他的气质变了,脊梁挺直把双手环抱在胸前,高高昂起头颅,片片铠甲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那双金色眼眸绽放出万丈豪情。
“四面城墙尽皆被破,手下兵卒死伤惨重,敌人却依然绵延无止境,也该到了我们这些大将军履行责任的时候,所谓的以血溅沙场逆天命,不就意味着此刻吗?”
林谷只感觉胸腔被什么东西填满,让他难以呼吸,他凝望着刘沧浪挺拔的身姿,这瞬间似乎变得更加高大,让他心生崇拜之情。
这就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气度,面对死亡时轻描淡写,深刻明白自己的职责。
在数十万百姓身前,他不只是武者,而是必须逆转战局的大将军,扛在肩头的不仅仅只有身为强者的荣耀,还有在绝境时必须付出生命的沉重觉悟。
自身的安危?往后余生?这些奢侈的东西早已经被扔在某个遗忘的角落了。
“那么。”刘沧浪朝林谷伸出手,脸上蕴含着深切的期望。“你要随我来吗?”
在一旁沉默的蓝义心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林谷,即便他再怎么迟钝,也看明白了此刻局势,这哪里是英灵根据考生表现而做出选择?
原来打从一开始刘沧浪就已经盯上林谷!非要要挑这个闯入幻境天资平庸的小家伙作为传承啊!
他到底哪里好?蓝义心死死地盯着林谷,找不出任何一丝比自己优秀的地方,内心不自觉涌出酸溜溜的感觉。
我到底哪里不好?蓝义心内心被嫉妒填满,眼睛都快能喷出火来了,握紧拳头剧烈颤抖。
然而,
“我拒绝。”
林谷面露挣扎,却郑重地说道。“在其位谋其职,于此刻我只是普通小兵罢了,相比于向强大得近乎不可战胜的敌人发起冲锋,我更愿意守在城池里,为了身后的老百姓多争取些时间,哪怕仅仅只有一分一秒,也足够安慰我即将死去的灵魂。”
与符重安相处的短短时间里,在目睹长官死去以后,林谷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他压根就无法帮助到符重安长官,在五阶强者面前,林谷就是个累赘。
即便跟在刘沧浪身后回到困龙峡谷内,在两位绝世强者的激战中,自己又能做什么了?
答案很简单,什么也做不了。
林谷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弯到底。“将军,祝您武运昌隆!”
说罢,他径直走出门去,轻轻扣上门,内心却没有任何后悔。
他相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武者选择成为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并不是因为他们足够强,足够坚韧,能够在复杂局面坚持下来,而是单纯地因为武者想守护一方平安,守护身后百姓,这才选择披上铁甲,用头盔掩盖面容。
否则,在学校里面当个教授,或者在宗门内潜心苦修,这样安逸的生活不好吗?
站在门外,林谷忍不住闭上眼睛,小男孩可怜又孤独的身影在脑海中久久无法忘去。。。是否能够获得传承?在此刻似乎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