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的偏殿里,新嫔小方氏拿着诗经教小女儿背诗。
小方氏念一句,四公主崔嬆1跟着学一句,咿咿呀呀的,还眨着大眼睛摇头晃脑。
小方氏看的心都化了,抱着女儿亲了一口,温柔道:“乖宝贝,来给母亲背一背刚刚教你的诗。”
小公主端端正正地坐了,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认真开始背: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2
“娘娘,得了些消息……”
大宫女素拂匆匆走了进来,附在小方氏耳边轻声道。
小方氏抬头和她交流了几个眼神。
四公主见到母妃有事,非常懂事的乖乖地站起来:
“母妃,嬆儿困啦。嬷嬷说女儿还在长身体,需要好好休息才能快快长大。不若嬆儿先下去歇息,等明天起来精精神神的背给母妃听。”
小方氏笑着摸摸她的小揪揪:“那嬆儿先去休息吧,明天再给娘亲背。”
旁边的奶嬷嬷上前,将崔嬆领回了寝殿。
“四公主真是乖巧懂事,娘娘以后,尽可享福了。”素拂讨着小方氏的欢心。
“是啊,”小方氏笑眯眯的点头,“对了,礼部那边给了什么消息吗?”
“是,这次六个秀女中,除了太后那边要留的阮氏姑娘,和长的像皇后的周氏姑娘,还有一个侯氏出身显赫,是出自建宁候府的嫡次女。还有一个……”
她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您猜是谁?”
新嫔被她勾起了好奇心:“是谁?”
“是咱们府上那位大娘子的嫡亲侄女!”
“噗嗤。”小方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亲侄女?就她家老太太那样的?能教出个什么好东西来。”
主仆二人笑做一团。“我那个继大嫂余氏啊,”小方氏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出身本就不高。当年哥哥的原配病逝,只留下了我那一个可怜的大侄子。”
“爹爹想着,府上不能没有当家太太,想再为哥哥寻一门好的填房。但是母亲不想找高门嫡女,觉得不好把控,爹爹又不想找低门女子,觉得她们小家子气,教养不好子女。”
“当时,在宫里头,姑母虽然受宠,方家如日中天。但是父亲不得先帝欢心,并未得到重用,只随随便便抬了个爵位就过去了,领的还是虚头巴脑的闲职。”
“故而爹爹的心思,便瞄上了在御前活络之人。两三回的交锋,他就瞧上了余家那个做了正三品光禄寺正卿的老太爷。”
“他家那位老太爷,有一身本事,惯会揣度圣意的,是常在御前行走的红人。上简在帝心,下能当好差事。在大事上就从没让人揪出过错处,从一介白衣走到那个位置,也是有大能耐的,在殿上也说得上话。”
“要不是图着他们家老太爷的那点能耐,谁会瞧得上他们家的门第。只是谁能料到,咱们这新妇刚娶进门一年,那余老太爷就得急病去了,只剩了个没什么出息的大儿子,还有一个利欲熏心的老太太。”
“只有那个安仁伯府的大儿媳关氏还当些用,可惜只是个嫡次女。一个家里空空荡荡的,又没什么得势的姻亲,取了这么个当家媳妇,把爹爹悔的呦,那个痛心疾首。可是大娘子娶都娶了,急慌慌休妻只会叫人看了笑话去。”
“爹爹只好将这苦果自己咽下,认了天命。他试着让娘亲放一点权,想着那余荔能不能撑起咱们敦宁候府。可是到底没能如爹爹的意,余荔.....撑不起敦宁候府的家。”
“于是爹爹也指望不上她了,劳累娘亲又拿起了管家权,又为哥哥寻了好人家的贵妾,可是终究正妻的位子已经许出去了,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故而家里都将那余家给恨上了,只有过年才会以薄礼来往,平时根本都不联系。”
“余荔在我们家就是个笑话,不仅娘家式微,自己也撑不起门面来。每日着急忙慌的,踏踏实实的病了好几场,最后当家的权力全都回到了娘亲手里,仅剩的那一点儿还落到那得宠的贵妾手里,自己活生生成了个木头傀儡。”
“她肚皮也不争气,成婚那么多年竟是没个反应。直到六年前才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让人看了许多年的笑话。”
“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吗?不止我们不待见她,她母亲明知道她在方家过得不好,为着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陛下登基的时候,图着咱方家有从龙之功,还巴巴地跑来闹,逼着余荔去求哥哥提携余家。”
“最后她那不成气候的哥哥如愿升了半个品级,但是,将余荔气的,再不和娘家来往。直到六年前生下女儿,才允那老太太送了一车贺礼。”
“他们家,就活脱脱一出大戏,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这次竟然还有幸选上了?真真是笑话。不过也是,他们家的皮相是生的不错。我看呐,那个姓余的秀女肯定是不省心的,这下可有的热闹看了。”
素拂陪着笑,连声说是。
“不提他们了,没得丧气。”
小方氏捡着瓜子,咔嚓咔嚓地拿指肚夹开口子,把瓜子仁一粒粒捻出去。
素拂看的担心:“娘娘,还是奴婢来吧,当心您的指甲,脏了或者裂了都不好看。”
“不用不用,嬆儿想吃瓜子酥。她那么乖的孩子,好不容易想要点什么东西。我得亲手做了才有意义,什么都有你代劳,那就不是我的心意了。”
“公主一定会很开心的,只是也一定会心疼您的辛苦。”素拂笑眯眯应着,又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公主天天的一个人,怕是有些孤单了,您不考虑着再为公主添一个弟弟妹妹?”
“怕她不开心,那就別告诉她,让她开开心心吃了多好,有这份心意便好,本就是为让她开心的东西。若她因此而不开心,反倒是罪过了。”
新嫔笑得温柔,手下动作不慢,先回答了第一句,而后又抬起头,看着素拂别有意味地冲着她笑:“怎么,是家里遣人又递了消息?”
她放下手上的葵花籽,拍拍手,展开两臂懒散的抻了抻:“也不知道父亲母亲着的什么急,孩子是我想生就能生出来的吗?那也得看皇上配合不配合啊。也不知道一天天的急个什么劲。”
素拂赔着笑,上前给她捏着肩膀:“娘娘说的哪里的话,依奴婢看,老侯爷和老夫人只是担心您在宫里没个皇子不好立足,没别的意思。”
新嫔回头在她手背上轻轻打了她一下:“你以为爹娘是为着我啊,他们是想让我像当年的小姑姑一样,尽己所能的,为家族争取到更大的利益。小姑姑没能生个一儿半女,他们就指望上了我。”
她低下头喃喃自语了一句:“只是小姑姑当年.......也太蹊跷了......”她声音轻的,微乎其微,像是说给风听。
“娘娘.....您说什么?”素拂怔愣地抬头,只隐约听见一句“蹊跷”
“没什么,”新嫔明快的笑:“快坐下陪我说说话吧,聊些别的,别在那儿傻站着。”
素拂坐在小丌上,新嫔郁闷的抱怨:“我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在宫里终日无所事事,也怪闷的,若你再不陪我多说说话.......”
她一双美目沮丧的微垂:“再这么憋下去,好好的人都要憋出病了。满宫又没个称心意合得来的,连争宠也是颇没趣味,争来争去也不知为着个什么。”
素拂失笑:“同在钟粹宫,娘娘为何不去与丽妃娘娘解解闷?”
“丽妃?”新嫔嗤笑一声,撇了撇嘴角,“她最近不知抽了什么风,每天阴阳怪气怒火中烧的,动辄就打骂宫人。皇上皇后忍着她,念着她怀了身子,只言语上责问了几次,并未较真。但叫我去和这么个疯女人坐在一起打发时间,她那说起话夹枪带棒的,我可忍不了。”
素拂有些赞同的点头,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丽妃娘娘近日是怎么了。您同与她在钟粹宫住,这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动辄就在院子里打罚了人,没得还扰了您的心情。”
新嫔的手,还一下一下快速地盘剥着葵花籽,听闻素拂的话,她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用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瞟了一眼主殿的方向:
“她怎么了?其实依我看来,她现在这个性情大变的样子,颇有几分不对劲。”
“娘娘这话……是怎么个说道?”
素拂惊诧不已,眼睛不可控的睁大了一圈。
“嘘!”新嫔伸出手指,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小声一些,“外面还有好些钟粹宫的宫人呢,少不得有哪宫的耳目。何况这个……只是我的猜测,拿不得准,若此时惊动了旁人……就不好了。”
素拂点着头,惊疑不定。
小方氏细长的眼尾向上一挑,眸子里涌现了几分饶有意味的光芒。纤长的指甲一下一下叩着桌子,也一下一下叩着素拂的心。
素拂骤然听到了这样大的事,只觉着心都被高高挂了起来,呼吸都颤颤巍巍,不敢用力。
小方氏掩眸想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怀孕的妇人了。妇人有孕,情绪是会有些变动,脾气也会较寻常变化激烈一些,易怒,易躁。”
她话锋一转,紧紧盯住钟粹宫主殿的方向——
“变动有,可是也不至于变化如此之剧烈!这太不对劲了。”
“娘娘是说……?”
“一定是有那有心人,利用了丽妃平日娇纵强势的性格,借着她在孕期,情绪会放大的缘由,做了些小小的手脚!”
“能旁人做了手脚,您与她在同一所宫室,若是事发会不会扯到您身上?”
方焕猛然站起身,在殿内来来回回的踱着步,眸中有着担忧,嘴中轻微的不停念叨着什么……
突然,她在一个地方定住,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偏殿里栽的一盆花。
“花儿!……或者是……药!”
“虽然她本来脾性也不好,但本性不坏,还没到动辄打杀人的地步……如果有人不想让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她站在那儿轻轻一拍手,若有所思:
“那大可利用她脾气娇纵这一点,用药物慢慢催了火气,让她每日心火躁郁,心神不宁,正好妇人孕期性情会有变化,加上祝霞音平日脾气就不太好…………便不会有任何人起疑!!而若是日日不得安心,每日烦躁癫狂,孩子一定保不住!”
她猛地回头,和素拂对视片刻,一字一句的说:“有人不想见到这个孩子出生,给丽妃下了药!”
两个人面面相觑,“会是谁呢?”
1 xi 同西的读音
2选自《诗经~大雅~荡》大意为:高傲骄纵的上帝,他是万民的君王。他暴虐无道,政令邪僻。百上天生养众民,他的政令不讲诚信,朝出夕度改。凡事开始说得好,却难以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