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吴晔即刻赶往学校的电子阅览室,按吴老意见查询相关文章,从PubMed上最新的国外文献,到万方数据库中的国内文章,包罗万象。吴晔悉心查找,忙得一天,直到阅览室闭馆,仍没有寻得老师口中那所谓眼前一亮的东西。有几篇还算凑合点的,比如报道HIV病毒,也就是艾滋病并发肺部感染的治疗新进展;报道发掘古墓,整支科考队感染古代特殊病毒,部分人并发肺部感染的病例分享;还有些鼓吹神药,天花乱坠的文章,什么包治百病,药到病除,看着像是药商花钱请人写的广告软文,不那么着调,但按照老师的意思,也一并摘下,放到邮箱里回头慢慢研究。
想着老师的任务完成还不算圆满,吴晔打算回寝室用刘林的笔记本电脑接着查,没想刚进房间,看刘林已经坐电脑前面消遣着他最爱的《传奇》。按理说工作日这家伙不加班到晚上七八点已是三生有幸,今天怎么还能翘班打游戏,忽然想到老郑此刻还正躺在病床上,便什么都说得通了。
听到吴晔要借自己电脑查资料,刘林也不再游戏,坐在一旁靠床背上休憩。没想他注意力还是放不开电脑,看吴晔正在查询的文献,忽地又蹦跶起来,问道:“叶子你查这玩意做啥,你研究课题好像不是涉及这一块的吧?”
“老师布置的任务。”
“是不是这回去广东有什么新发现?”
刘林不提也罢,问到这点时,吴晔心头一惊,便将发生在宝山市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
吴晔听罢,拍案而道:“那就对了,最近广东宝山市出现不少非典型性肺炎病人,包括周边几个县城都有。”
“你怎么知道的?”
刘林笑道:“你哥我神通广大什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不开玩笑,快告诉我详细情况。”
“行了,瞅你那猴急样,你哥我实话告诉你,其实详细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全是听我们班花晓丽说的,她本科毕业后不就回家上班了吗,刚好也在宝山市的医院。前几天,我们在网上还有联系,我开玩笑说过年要去广东找她玩,她让我千万不要过去,细问才知道这回事。”
“那她本人有没有见过病人,或者他们医院有人做过类似的病例分享?”
“她一妇产科医生哪看这病,病例分享也肯定没有的,才没多久的事,就算是写好了投出去,也要一两个月以后才能见刊吧。这种东西你要去论坛上查,那地方鱼龙混杂,都是时事新闻,可能会有头绪。”刘林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你哥我对此也挺感兴趣的,昨晚上还特地去查了一下,论坛上还真有一个叫‘宝山市小医生的网民发帖,他有提到宝山市一些非典型性肺炎的近况,并且希望能联系到知名呼吸科医生帮助会诊,你哥我出于好奇,还给他留了言。”
吴晔赶忙按刘林的指示打开论坛,那边“宝山市小医生”还真给刘林回了信:你好,我是广东宝山市疾控中心的一名医生,我这边有一些比较棘手的工作,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你是否认识国内知名的呼吸科医生,能否转告他电话给我。
吴晔想了下,这家伙也不表名露姓,没准就是个网络骗子,刚要回复不认识,被刘林一把拉住,说不如我们先随意应付他一下,试探试探到底他口中的棘手工作是啥,再作打算。
吴晔想这也不错,要得到什么关键的信息,自己还能去老师那边交差,便按刘林的意思去留言。
没想这人居然还在线,立马回了信息:我希望和他当面谈,这是我的电话,你可以转给他,谢谢了。接着发过来一个座机号码。
吴晔刚想着要再回复他点什么,忽然寝室大门被推开,是刚下班的路子,只见他兴冲冲的跑了进来,招呼大家去吃饭。
平时寝室就有每周聚餐的必修课,但一般都安排在周日,考虑到林博休息的缘故,这回路子擅自将时间提到周五,神秘兮兮的,也不直言意图,只说来日可以再聚,今天算自己做东请客,怕他不是在路上拣到钱,给乐抽风了;就是又要搞什么罗曼蒂克,给女友“子若”玩惊喜。
根据地还是京华师范大学附近的老地方川菜馆,入席的固定五人组,刘林、吴晔、路子和他的女朋友子若,少了林博,多了另外一个女孩。子若称呼她为雨涵,是小一届的研一新生,刚搬进子若寝室,据说还是吴晔的老乡。
雨涵有着江南姑娘特有的水灵,兼容诗情画意的气质,可就是这么一个标致的妹子,居然一直忙于学业,从未谈过对象,这次聚餐,子若带上她,怕也是别有用心。
酒桌上,三个老爷们把酒言欢,尽情释放着压力,子若和雨涵则是在一旁文绉绉的吃着小菜,可能是因为吃不惯辛辣,雨涵动筷不多,话也不怎么讲,基本是陪着大家呆萌萌的笑。
酒过三巡,路子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得,还忘记介绍了,林子,叶子,来来来,这是我们家雨涵妹妹。”
“谁家的?”
子若瞟路子一眼,路子赶忙改口:“嘿,咱们家子若,的雨涵妹妹。”
“大家好,我叫盛雨涵。”女孩的声音柔情似水。
“你好,我叫刘林,这是我好兄弟吴晔,你叫我林子,称呼他为叶子就行。”
“嗯,林子学长,叶子学长,你们好。”
“哈,雨涵学妹真是可爱,听说,你还是我们叶子的老乡?”
雨涵乖巧的点点头:“恩呐,福建厦门的。”
刘林大笑:“怎么,你都知道我们叶子也是来自于福建,功课都提前做好了,哈哈。”
雨涵忽感害羞,脸“唰”一下便通红通红,低头不语。
一旁的路子赶忙圆场,提起酒杯:“哎,这不都是缘分吗,来来,咱们走一个。”
众人碰杯。
刘林见子若脸色不太好,也赶忙笑道:“这不巧了吗,厦门我去过好几回了,那地方,风景绝美,人也美,盛产雨涵学妹这样的美女,这样吧,我刘林先干三杯,敬美丽的雨涵学妹,敬美丽的海岛厦门,敬我们今天同坐一桌的缘分。”
说罢,作势向雨涵举杯,之后痛饮三杯。
雨涵也随之端起酒杯,只是里头装着的是椰汁,她缓缓举到嘴边,轻轻抿上一口算作赔礼。
刘林饮完酒,望向子若说道:“弟妹,我这人直,有时是会不经意说错点话,但说错就说错了,我这道歉的诚意还是给到了,怎么样,还算满意吧。”
没想到子若好似更不乐意了,有点别气的回道:“林子,谁稀罕你的诚意了,我可告诉你,你可休想打我们家雨涵的主意哦。”
这子若是个川妹子,果真泼辣,把刘林说得一愣,过得半晌才回过神来,转而哈哈大笑:“不敢不敢,我就算有这个意思,有您这峨眉山巅灭绝师太周子若在,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趟雨涵妹妹这溪清流啊。”
子若瘪瘪嘴,哼了一声。
其实刘林也早知道路子把雨涵招呼过来,是要介绍给吴晔的,毕竟起初便打着老乡的名头,意图不言而喻,只是自己也没心生什么歹意,就这般被误会成搅局者,当头给闷了一棍,说是不生气,心底也有些许不爽,看他二话不说,回头又闷了两杯酒,在场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时子若和路子转而一同盯着吴晔,想让他主动参与进来救场,可吴晔一直没有表示。
说实在的,雨涵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吴晔也绝非貌若潘安,况且吴晔目前还仅不过是一介平凡的穷小子,能得如此美女相伴,外人看来已是三生之幸事。可吴晔依然会犹豫不决,因为此刻,他心中牵袢着的,始终还是那个她,火车上的邂逅让人流连忘返。于是吴晔选择继续沉默,假作局外人。
之后,反倒是雨涵率先开口,她开始介绍起自己,打破酒桌上的沉寂。
雨涵成长在一个家教严格的家庭,所以少女时代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男生的求爱,哪怕其中有自己心仪的对象。后来考上大学,春心萌动有过谈一场恋爱的想法,无奈学医之路堪比西天取经,充满重重险阻,自己又绝非天赋秉异,都是仗着消耗闲暇时光,浸泡在自习室里才熬过来的,久而久之,交际圈狭窄了,自己便也忘记向往爱情这么一回事。
在场的大家都是医学科班出生,感同身受雨涵的经历,要在有限的学业时间内,推倒这上百本教科书垒起来的铜墙铁壁,不把自己埋进自习室,不挑灯夜战,何以成方圆?
雨涵继续讲述着,后来自己凭借着不懈的努力考上了硕士研究生,本来挺自豪的,怎回家遇到中小学的闺蜜,见面时人家早参加工作三两年了,更有甚者早已成家立业,相夫教子。眼看着她们都开始享悦着家庭带来的幸福,自己却还是孑然一身,心头小小的成就感立马被五马分尸。想想也是,都已是奔三的人了,还在求学的道路上,衣食父母供,起居集体寝,怎能不让人心塞,权且只能自我催眠,幸福总会来敲门的,只是中途堵车罢了。
没想到学业给自己的压力还没消化殆尽,家人又不经意间给自己落井下石。雨涵今年国庆回家时,耳边渐渐响起亲友的数落,赶紧成家啊,赶紧生娃啊,赶紧完成人生大事啊。她也是无奈,自己还在求学呢,连个正儿八经的对象都没有,又找谁成家,找谁生娃去。家人也真是,经不住亲友的“忠言逆耳”,竟开始给雨涵安排相亲工作,说也是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怕是要孤独终老,到时候读再多的书又有屁用之类的话,简直恶语云云。
雨涵说那时的自己,就好像是飞得很高很高的金丝雀,突然被弓箭射中了翅膀,重重的从天堂坠落到地狱。她甚至开始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当初选择学医,会不会是一个莫大的荒诞。
雨涵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那当真都是肺腑之言啊,听得大家都像是跌落进她的噩梦里,不可自拔,就差要演奏一曲五重泣。
冷不防,吴晔的右手边递来一张面纸,是子若,她朝吴晔白了个小眼神,要他英雄惜美人。
吴晔接过面纸,始终还是有些迟疑,开不了口,也伸不出手,看得对坐的子若急的直翻白眼。没想到身侧的刘林,就像是道疾光电影一般,夺去吴晔手头的面纸,主动去替雨涵拭泪。起初子若看着,是有些抵触的,直到被路子拉了一把,才算是点了绿灯。
路子举杯嚎道:“得了,去他二大爷的,丫不开心的事,就让丫翻篇吧,咱今个儿多聊点开心的事,喝好,吃好。”
“那你就说说你二大爷开心的事吧?”刘林也一同放出笑言。
“咱最乐的事,就是能天天陪着咱媳妇,还是你丫说说你最近在乐啥吧。”
“你哥我能有啥乐的,原本老郑给放倒了,我心里还真有偷乐过,想着这大过年前没准能放飞自我几天,但回头想想,心里总感觉不得劲,他对我再不济,也好歹是我老板,还是一个知名的医生,我老板就因为没给人做好手术,没给人看好病,就得挨刀子,挨千夫指,那我以后还当不当这医生了。以前也有听过医生被打被骂,要真操起大家伙,我还是头一回遭遇,没想这首刀就落我老板头上了,你还别说,昨晚连我都做起了噩梦,我自个正在床边抢救着病人,眼看病人好起来,那好家伙眼一睁,坐起来就提刀捅进我胸膛,简直和老郑被刺那一幕一模一样,吓得我二十好几的人,还差点尿一裤子。”
在场的子若、雨涵等人“噗呲”一下就笑了出来。
路子也在一旁笑道:“你丫还真是没心没肺的,老板被人捅了,还能乐得出来。”
刘林:“嘿,可不,一码事归一码事,那之前老郑对我还真是……怎么形容呢,惨绝人寰,对,就惨绝人寰,不过现在我对他,还算是蛮同情的,真的,不是你哥我喝高了,发自内心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屠刀落他人身上最轻,现在砸我身边,那是真后怕啊。”
一旁的子若也应道:“嗯,林子别说你亲眼目睹,我们科室的同事,听闻此事都后怕,这事也确实在医院里造成了很大的反响,大家要求必须严惩凶手。”
“必须严惩凶手,我们医务人员不向恶势力低头!”
“对,决不向恶势力低头!”
连文弱的雨涵此刻也振臂高呼起来,眼神中满是坚毅的火光,渲染起在场的气氛,热血沸腾。
刘林:“对了,雨涵学妹你是什么科室的?”
雨涵眨巴着眼睛:“呼吸内科。”
刘林:“呼吸内科多累人啊,一到冬天,值夜班整的跟上甘岭打仗似的,光抢救都能把你整焦头烂额,就老哥我当初实习时,刚巧寒冬腊月,跟着老师值班,一入夜,那真是两岸咳声啼不住,困意已过万重山。”
雨涵笑笑说道:“其实当初选之前也有想过啊,不过还是因为家庭的因素吧,受我妈妈影响极深,她也是呼吸内科医生。”
刘林满脸疑惑:“这我就更不懂了,你母亲都忙过累过了,怎么还忍心让女儿受这苦呢?”
“我妈妈也是不愿意的啦,可我就是想要学这个专业,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有次去医院看妈妈,刚巧一个老奶奶哮喘发作,呼吸困难,脸涨得像是红气球一样,难受极了,我在旁边看着都难受,快要哭出来了,是妈妈替她用了药,很快就缓解了痛苦,从那时起,我总感觉妈妈的职业很神圣,比外科的手术医生都要厉害。”
这时,一旁久未开口的吴晔忽然问道:“雨涵学妹,你母亲也是呼吸内科的医生,在哪里上班?”
“在我们当地医院上班。”
路子也插话道:“你丫想吓死人啊,没事蹦那么一句。”
吴晔赶忙点头道歉,继续问道:“那我再想问一句,最近你妈妈有没有收治到非典型性肺炎病人。”
“没有。”雨涵一脸茫然,摇摇头,忽然,眼睛又有一丝光掠过,接着说道,“不过在我们科室里有听说,最近广东宝山出现许多非典型性肺炎病人,只是……”
“只是什么?”吴晔追问。
“只是昨天早交班时开科会,科主任还特别提到过,告诫我们在完全搞清楚这件事情之前,不要以讹传讹,作为一个医生必须以严谨的态度来对待一切事务。”
“那传播这条消息的医生你认识吗,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我留院工作的师兄,他这周刚去广东参加学术会议,期间听同行提及,我明天替你问一下师兄,如果他同意的话,我可以再将他手机号码转给你。”
一旁的路子插话道:“你师兄姓肖?”
“嗯,程路学长,你们认识吗?”
“当然认识,大学本科时在学生会共事过,还一同下过馆子。这样吧,这事我做主,雨涵妹妹你将电话给叶子吧,要他丫问起来,提我名字准管用。”
吴晔顺利拿到号码,也顾不得桌边其他人,立马跑出川菜馆,到墙角边去给肖学长打电话,至于为何那么急,不全是为了老师布置的任务,总感觉从广东之行,直到今天,处处充满着诡异,像是天空中,遮天蔽日的黑雾下,正笼罩着一颗极其危险的核弹,随时一触即发,毁天灭地。
电话接通后,吴晔直截了当,便要问肖学长关于广东会议上了解到的一切,可对方只字未提,只说是自己没搞清楚状况在那胡乱猜测,算不得数,无论如何都不愿再透露半句。
电话挂断,吴晔重新回到饭局,见大家也已起身准备离去,才感觉到自己方才的唐突,连连道歉。
雨涵说没关系,其实今天是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所以子若学姐提议大家转场去京华师范大学的操场,放孔明灯庆祝,并且一同在新年到来之前许下愿望,得到大家一致响应。
黑漆漆的塑胶跑道上,有不少下夜自习正在锻炼的大学生。跑道中央是一整片足球草坪,临近年末,总有不少人在此放飞孔明灯,其中聚成一团的正是吴晔他们,轮流在孔明灯内刻下自己的小小心愿。
雨涵作为寿星第一个写,她偷偷记录下的心愿是:找到专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
子若:明年学习一切顺利,为毕业留京工作打好基础。
路子:要和子若继续相生相爱,快快乐乐。
吴林:不要太忙,不要太累,顺利毕业。
吴晔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特别渴望的东西,心想就定个实际点的小目标吧,三个字“找到她”。可吴晔万万没想到,心中缰绳所系的那个她,此刻就在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她手心里也正捧着一盏小小的孔明灯,上面描绘着她小小的心愿:
“考研顺利,我还不想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