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后,吴晔仍然无法入眠,复杂的思绪就像是一团无以解绑的乱麻,惹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终于半坐起床头,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下床,悄然踱步到阳台。屋外,皎洁的月光遍撒大地,有如充斥着魔法的白铅笔,在暗黑色调为背景的画布上素描,将万物轮廓,斑驳投影,勾勒得无比清晰。
吴晔的目光在画间游弋,忽然,目光锁定在酒店外的矮墙边,那头,是一位身材窈窕的长发女孩,穿着淡色连衣裙,她仿佛也正望向自己这个方向,但并看不清楚她的面容,恰到好处的阴影覆盖住了她的脸颊。
吴晔并没有为午夜的魅影感到一丝丝的害怕,反而亲切的感觉涌上心头。
蓉儿,是你吗?
女孩好似读懂了吴晔的心意,抬起芊芊玉臂,指了指自己,又比划起一通手势,再指向吴晔。
这是一通最简单的哑语手势,吴晔自然理解,是“我爱你”的意思,他也如是回应。
可是,这次,女孩没有再作回应,只见她低沉下头,然后默然转身,在公路上,渐行渐远。她的背影有些落寞,脚步更是透着不甘心的倔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魂魄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果然,不远处,一道红蓝色的光,划破亮银与黑墨交织的画布,突兀且刺目,吴晔的心随之一紧,他有不太好的预感。只见女孩与红蓝光源越靠越近,直至融合,然后尖叫声呼啸四起,打破死寂,与那红蓝光源,与那美丽女孩,一同往小龙山医院的方向飘去。
蓉儿,你不会有事吧?
吴晔终于没有再控制住自己,他从五楼一跃而起,竟稳稳的着陆在酒店外墙边的马路上。
“孩子,不可以。”吴晔刚准备冲刺奔跑,身后传来一个亲切熟悉的声音,他回头,也不知导师吴老怎么就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面容已不再祥和,只是专注着摇头。
“老师,我……”
“不可以。”吴老的头仍在摇动。
“我……蓉儿她……”吴晔心急如焚,再扭头望见光越来越远,若隐若现,心头终再奈何不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吼道,“老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冲刺着追赶红蓝色的光影。可是,略显徒劳,两者的距离还是越拉越大,直至那道光消逝不见。他终于停下脚步,无力的跪倒在马路中央,身周围,是万籁俱寂的黑洞,将他紧紧拥抱。
……
梦醒时,吴晔仍惊魂未定,全身都已被汗水浸湿,他第一时间找到测温计,置于腋下,安静的等待着结果。
37.3℃,触目惊心的数值,已让他满心都是不详的预感,一道突如其来的电话,又让他早已出现裂隙的心镜,加速瓦解,支离破碎。
检验结果出来了,刘林的SARS病毒核酸测试为阳性。
吴晔在电话里不断追问着好友的近况,是否是重症病例,有无出现呼吸衰竭,最近测得的氧分压以及血氧饱和度,乳酸等等数据,可对方只字未提,只说是个人隐私,务必保密,接着,再次深刻告诫他必须遵守隔离区的规矩,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那时,吴晔当真是无能为力,他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决意向蓉儿要回手机,归还于刘林,好友孤身与病魔战斗,此刻比任何人都更需要关心和鼓励,如果身边能有电话,自己可以随时联系传递能量,至爱的雨涵也可以,甚至是家人亲戚,其他朋友诸如:路子,林博都可以,声声鼓励,字字祝福,都能为他堆积一份生的希望。
如此想着,吴晔便拨起刘林的手机,那边,也该要向蓉儿致歉昨日的避讳,并及时安排今天崭新的约会,当然,也许,也有可能会是一场告别。
电话拨通时,忽然,一段熟悉的诺基亚铃声在外侧走道里碰巧想起,由远及近。是刘林的手机,没错,虽然近些年经典的诺基亚铃声早已遍地开花,可如此清晰丰韵的旋律,一定是这小子的手机,毕竟,上新的和弦铃声手机可不多见。
吴晔兴奋的从床上跳了起来,他能感觉得到,蓉儿正在向自己靠近,他快步冲到门口,可就在要旋动门把手的一刹那,又转而停下手头的动作,理智瞬间压抑住了冲动,他坚定思想,不能由她进来,不能让她承受危险,37.3℃的体温宛如一颗捆绑在自己身上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决意不能连累任何他人,更何况是至爱的蓉儿。
“笃笃笃”
敲门声随之响起,与铃声交织辉映,只隔着一道木门的距离,吴晔甚至都能感受到对面至爱之人传递过来的温暖。
可是,毕竟是两个世界了。
他终没有理会,死死的将后背支在门板上,控制住这道最后的防线,试图阻止她进一步踏入悲惨世界。
此刻,他的脸上已挂下泪珠,仰面叹息间,愤然挂断电话,随之,门外的空气也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