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终究没有降临,门后是穿着隔离服的工作人员。
“对不起,吴晔医生,我这里有一封信,和一个手机,都是一个姑娘托我带给你的。”他的声音浑厚而有力,穿透过来。
吴晔猛地转身,拉开房门,用力之大,好似要撕裂时空,他急问道:“她人呢?”
“人?人已经走了。”工作人员说完,递过来蓉儿送返的手机,还有一封信,并接着低声喃喃道,“都消过毒,你放心。”
“她留下东西就走了吗,她还说什么没有?”吴晔并没有看手头接过的东西,只是急匆匆的问道。
“嗨,甭提了,这姑娘非要当面找你来着,但这地是隔离区,哪是她想进就能随随便便进得来的,我们给她打发走了,不过你还别说,她是真倔,压根不听劝,趁着我们稍稍松懈就往里头冲,看她柔柔弱弱的,力道倒是不小,整整出动了三五个保安,才算是给她拦下来。”
吴晔脑中浮现出,蓉儿为爱奋不顾身的画卷,她哭泣着,挣扎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匍匐往前,只是渴求着见自己一面,就像是永不言败的战士,哪怕遍体鳞伤,也要竭力将胜利的军旗插上彼岸。
蓉儿如此的用力,会不会是她早已得知刘林的意外感染,她一直拿着他的手机,也理应如此,这才选择匆匆赶回,试图确认恋人是否完好如初。可是,自己全然没有想到这点,竟然如此的不争气,举着“为她好“的借口,还一味的想要躲避着他,当初说好的一起面对危险,共同承受前行,信誓旦旦的诺言仿如过眼云烟般一击即溃。想到这里,吴晔越发痛恨自己,拷问着良心深处,为何避而不见,为何不接电话,彼此致以爱的问候,又为何眼睁睁看着她,任由她黯然神伤,孤身离去。
也许,也许昨夜,对蓉儿而言,注定会是一个不眠夜吧。
“她没事吧?”到得最后,吴晔内心木然,只是从口中淡淡的蹦出如此四字。
“嗨,哪能有事,到最后就是一个劲的哭,不,更应该叫抽泣,那叫一个感天动地啊,我想古时候孟姜女哭长城,也就这仗势了,反正我当时是看得有点心焦的,要不是当着大伙的面,不好坏了规矩,还真有股冲动要放她进来。”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接着问道,“吴晔医生,冒昧的问一句,你和这姑娘结婚了吗?”
“我……嗯,我们结婚了,我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吴晔语气肯定,眼神坚毅。
“看得出来,你们彼此爱得深沉。”
“嗯,谢谢,大哥,能不能再麻烦你个事。”
“请说。”
“我想请您帮我递个信,可以吗,我现在还需要继续接受隔离,我怕我妻子担心,她就租住在附近小龙山镇上。”
工作人员点头回答:“没问题,白天我要坚守岗位,傍晚下班了就给你送过去,你看可以吗,但是你要真急的话,我想还是先回个电话吧?”
“她没有手机,所以这才拿的我朋友的手机。”
“那座机呢?”
“也没有,她只有一张公共电话的IC卡,但可能也只有一两分钟的通话时间了,不到万不得已,我让她不要随便启用。”
“哦,那吴晔医生,你赶紧的吧,赶紧写信,我争取能不能让接班的同志早些过来,这样我也可以早些下班,帮你送信,对了,地址你得写详细些,我这人不太认路。”
“嗯,谢谢你。”
吴晔折返屋内,小心翼翼的打开《蓉儿的信》……这是一张尚残留着体温,并被泪水冲刷得有些褶皱的信纸。
——致亲爱的大宝
原以为,我与你,会像所有浪漫的爱情故事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因为我始终坚信,我们彼此心心相印,隔离墙阻隔不了我们的距离,瘟疫也冲垮不了我们在一起的决心。
想起彼时,你还奋战在小龙山医院一线的时候,无数个夜晚,我都会为你担惊受怕,但冥冥之中,我能感觉得到,我的盖世英雄一定会安然无恙,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脚踏七彩祥云,降临在我的面前。于是,我便不再胡思乱想,我会选择静静的伏在窗边,望向你所在的那个方向,那边,小龙山医院,彻夜通明,有不少穿着隔离服的白衣天使在通宵达旦的战斗着,我会下意识的把他们中的某一个想象成你,看到“你”如此活蹦乱跳,生机盎然,像条快活自在的小鱼,便能得以心安,有时候,甚至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那应该是发自于内心深处的。
有些小庆幸,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就这么熬过来了。
可是,意外仍是不期而至。
当接到那通电话时,我感觉到天好像都快要塌下来的样子,脑袋里就像是同时钻进了几百只蚊子,嗡嗡直响,周围也一下子变得晦暗无比,就像头顶上悬着一盏老旧的白炽灯泡,在忽闪忽明,半死不活。
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是你发现的这场意外,而且,你在没有做好防护措施下,与刘林发生了密切接触,理论上来说,有着很高的感染风险,那时,悬在头顶的白炽灯泡也彻底炸裂了,眼前转瞬漆黑一片。也不知过了多久,是小娴,她将我重新唤醒,她鼓励着我,要我赶紧回来看看,有些事情,务必眼见为实,而且,根据往昔的经验,也只有看到完好如初的你,我才能心安。
我便这么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那堵围墙外,想起那天猛烈的暴雨,汹涌的闪电,足以让我心生畏惧,可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我想要见到你的决心,我想,就算是惊涛骇浪,都不足以阻拦我。我甚至能想象得到,你站在阳台上,朝我微笑招手那一刻,我的内心该有多么激动,无法自拔。
可是……
我知道,你只是躲着不愿见我,你应该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我已经听了那么久的大悲咒,我为你祈祷,为你祝福,为你的健康许下心愿,我祈求佛祖,哪怕真的打算要夺走你的健康,那也请先向我下手,我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大宝,答应我,无论如何,请再见我一面,好吗?
让我再看看如今你的模样,我怕自己就快要记不清你的容颜。
哪怕,我是说哪怕,你会感染病毒,患上非典,我也不会害怕。小时候每当我感冒发烧的时候,妈妈总会陪在我的身边,她甚至心甘情愿让自己也被我传染,她说这样我就会好得快一些,那么我想,也请允许我为你分担痛苦。
而且。
“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危险,我们都要一起面对,一起承受。”
这是我们对彼此最深刻的承诺,不是吗?
署名——深爱着你的蓉儿。
……
吴晔放下信纸,越发神伤,他忽然萌发出一股冲动,要出去,越过隔离墙,越过道德,越过规矩,越过重重束缚,脚踩七彩祥云,降临到蓉儿的面前。
可是,理智依然占据着上峰,他坐定下来,努力平复心气,试图去写一封回信。
写坏一张又一张的稿纸,仍无法诠释如今的心境,直到窗外,六月的雨,骤然而至。
天色昏沉下来时,雷鸣打破了沉寂,电光刺破了黑寂,一通电话击碎了平静。
……
电话那头,只是啜泣声,不响亮,却完全盖住了雷鸣。
足足有过一分钟。
然后,是蓉儿的声音:“大……宝,我很冷,我也……发热了,他们告诉过我,是不是,是不是我拿了刘林手机的缘故,我……很害怕,求求你……”
忽然,嘎然而止,蓉儿的IC卡,也只有一两分钟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