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一如任性的小女孩,说变就变,前一秒还灿烂明媚、阳光普照,后一秒便会变得郁郁寡欢、阴云密布。
当刘林还趴在阳台围栏上对他神奇的经历喋喋不休,当小坡反复单曲循环弹唱着王菲的《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吴晔只是站在阳台上,默默的守望着心中至爱的女孩,她也是,两情相悦的恋人,有时候并不需要过多言语上,或者躯体上的交流,只消眼中能有彼此,便能知足。
起初吴晔也试图拨通电话,想要多听听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可两人只是讲了不足半分钟,对话便嘎然而止。
“蓉儿,我想你了,真的。”
“我也是,大宝。”
“我回来了。”
“嗯,嗯……大宝……”
然后,然后蓉儿突然就啜泣起来,她用手背捂住口鼻,无助的蹲下去,低头不再言语。
吴晔主动挂断了电话,他感觉到,此刻自己的鼻腔也是酸楚楚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在打转,像是九十八度即将沸腾的热水在翻滚着。
过去好一阵时间,蓉儿才重新站立起来,她的秀发稍显有些凌乱,与那裙摆一道,随风飘扬,拂过脸颊,好在表情已经不再沧桑,破涕为笑,颜容似雨过天晴时,窗外那份久违的宁静。
于是,两人便这般对望着,好似永远都望不够,要静守彼此千年万年的感觉。
直到乌云密布,风也变大了。
“蓉儿,快回去,要下雷雨了。”吴晔捧起手机,发短信给她。
蓉儿没有回信,只是摇头,眼眸子里透射出坚定的目光。
“回去吧,明天还可以再来,或者,等雨停了再来,我就在老地方等你。”
她仍是摇头,小嘴将红唇抿紧,看起来是在用力的作着艰难的决定。
吴晔有些急了,再拨电话过去:“蓉儿,你怎么了。”
“……”她没有作声,却能听到厚重的喘息声。
“蓉儿,亲爱的,别发呆了,马上到来的肯定是一场雷雨,你这样孤身在外,肯定会有危险,别让我为你担心,好吗?”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大宝,比起你替我承担的危险,这又算什么呢?我那时也是这样日日夜夜的替你担忧着的。”
“你指的是我去支援小龙山医院吗?”
“嗯。”蓉儿点点头。
“傻瓜,这都是我自愿报名的,哪有替你承担什么危险。”
“大宝,其实,刘林都已经告诉我了。”
“他告诉你什么?”
“他说……他说,你自愿去小龙山医院,很大的原因都是因为我,是吗?”
“没有的事,这顶多只能算是一小部分,我报名,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原因,比如想要建功立业留在导师身边工作;比如就是有那么一刻心潮澎湃,想要报效祖国;又比如还因为林子这家伙也报名了,我就想着有个伴好照应嘛。”
“不,不是的,大宝。”
“蓉儿……”吴晔深深叹了口气,“那这样吧,就当是吧,但一码事归一码事,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你看我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活龙活现,要让我上个景阳冈,没准也能打死只老虎给你瞧瞧,你这还有什么好自责的吗?”
蓉儿被幽默的话语逗笑,但只是一瞬,她转而又啜泣起来。
吴晔这才意识到自己言重了,回来就回来,非要扯什么缺胳膊少腿,赶忙致歉。
“大宝,请别这样,对不起的人该是我才对,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你真的回不来了,我都不知道我的明天该要怎么过,好在……”
“好在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好了,都过去了,别想太多,多憧憬一下我们美好的明天吧。”
“嗯,大宝。”
“那我最亲爱的蓉儿,现在先听我一回,可以吗?”
“嗯。”
“快回去,趁着雨还没下,去路边拦个车,赶紧回你镇上住的地方。”
“不,大宝,我不会走的。”
“蓉儿,你又怎么了?”吴晔的语气都变得有些不耐烦。
“大宝,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吗?”
“忘记什么?”
“你,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在沙埠市……和在火车站返程的时候。”蓉儿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继续说道,“我们约定过,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危险,都要一起面对,一起承受的。”
“我……”吴晔只吐出一个字,之后再怎么都想不好要如何去解释,毫无疑问,如今的她是在无理取闹,可又如此的有理有据,践行着两人之间的承诺,当真叫人哭笑不得。
“大宝,我知道,你去支援小龙山医院,是为我,在履行着你的这份承诺,那么,也请允许我,再多陪你一阵,好吗?”
“那一阵是多久。”
“我,我也不知道。”蓉儿低头,忽然又抬头,眼中闪耀着光芒,“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与你一同隔离吧,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不怕,什么都不会再害怕了。”
“蓉儿,这怎么可能,我们自己都还处于隔离观察期,不说危险,但至少不太安全,我不想让你冒险。”
“不,我不害怕,不管多大的危险,只要我们一起面对,我都不会害怕,这是我们的承诺。”
吴晔语塞。这时天边忽然一亮,震彻天地。声旁,小坡的琴声也变得越发焦急、噪响。
“可以吗,大宝?”
吴晔略有沉思,回答道:“蓉儿,隔离本来就是规定,不可能因为我们的儿女私长被打破,但我想凡事不是绝对的,我只能试着去向组织申请一下,如果情况得到允许的话,晚上再给你答复,你现在先回去,可以吗?”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也不知是被蓉儿当场识破,还是她渴求拥抱恋人当真心切,她没有选择离去,只是淡淡的答道:“大宝,那么请允许我再等等吧,等到晚上,也不会太久的。而且,假如真的下起大雨,有人同情的话,也许就能放我进来,那么我们也能更早的相会了。”
“你真是个傻瓜,别天真了,他们才不会同情你的。”
“不,大宝,他们会的,我的爱人是凯旋的英雄,那我就是英雄的爱人,他们会像对待你一样,来对待我的。”
吴晔已再无言以对,只得妥协。
“那么,蓉儿,我也站在阳台上陪你。”
“嗯,那大宝请你打伞吧。”
“我打伞的话,你也要打伞,我让工作人员也给你送伞。”
“谢谢大宝。”
“对了,蓉儿,雷雨天不要站在树底下,不安全,请站在屋檐底下。”
“那我这样就看不见你了。”
“要你只是为了看见我,执意要如此的话,我也不会站在阳台上了。”
“那我站在屋檐下,你就回到屋里吗,大宝。”
“额……那就这样吧。”
“好的,那我答应你。”她终于笑了,笑得如此纯净。
冷不防,雷雨突袭而至,像是万箭齐发般凌空坠降,骤然砸在蓉儿身上,也狠狠砸进吴晔的心田里。
狂撩雨幕中,她柔弱的身躯显得是那般的不堪,不多时便被淋彻。她跑到墙角边,可风大雨大,无情如机枪般疯狂扫射,令她避无可避,她下意识的蹲下去,蜷缩起双腿,双手环膝而抱,将脑袋深深的埋入其中,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百灵鸟,在暴风雨的催破下苟延残喘。
这时吴晔是真的想要跑下去,跑下去守护在她的身旁,哪怕不能像保护伞般替她遮风挡雨,也能做她心灵倚靠的港湾。可是他不能这么做,除了站在阳台上,与她一同经历****的摧残,与她做心灵上的感同身受,竟是无力到了极致。当真有心如刀绞的痛楚,又或是那种感觉,像是教科书上所述的心包压塞,让人如坠千米的漆黑深海,胸闷似被巨石猛压,无法喘息,无法呼吸,痛不欲生。
“蓉儿……”
忽然,远方雨帘中闪过一道光,看清时,是一辆小汽车停靠在马路边上。车门打开时,有人提伞冲进水墙里,他奋力的向着蓉儿靠拢,然后半搂着她往车上拉拽着。蓉儿起初有些半推半就,直到车上又下来一人,两人合力着,才将她塞进驾驶后舱。关上门,小车快速发动,行驰,消失在茫茫雨海深处。
吴晔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心里想着应当是好心人同情帮忙,但又生怕是贼人趁火打劫,直到收到酒店前台打来的电话,才知道是刘林打电话请求安排的援助。那边工作人员要吴晔绝对放心,一定将蓉儿平安送达,他这才放下心来。
吴晔尝试着给蓉儿发送了一条短信。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蓉儿,请再等我十三天,那时隔离就会解除,可以吗?”
蓉儿没有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