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蓉儿的信)
亲爱的蓉儿: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为我的隔离区生活增添许多分色彩。
首先,当然是要报一声平安。
如今这里一切安好,不仅包括我,还有王总、岚姐等我们一众科室同僚。甚至是我们整个病区,都是风平浪静,一如越过好望角后遇见的美丽印度洋。
感觉当幕后捣鬼的SARS病毒被研究透彻时,非典也变得不再如想象中那般可怕,虽然每天仍有不少的生命在我的眼皮底下逝去,但病情好转,康复出院的病人,也是越来越多,大家努力的成果有目共睹,一切仿佛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我们面临的任务依然繁重,近来新发的病例仍有不少,每当有一个病人拔管脱机,病情好转搬入普通病房,便马上又会有下一个渴求生机的病人找到我们。我想,可能还需要在小龙山医院奋战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吧,假使那时候还不能取得全面的胜利,那么我可能也会被替换返程,所以,只能向你说声抱歉,还要再默默的等待我一段时间,也请在这段时间里保护好自己。如果可以的话,请尽早离开小龙山镇,回到牛头山,那边山清水秀,与世隔绝,自然会是一方净土,而且,有了哥哥的照顾,母亲的陪伴,生活也会变得更有安全感。假如你真的想我了,那便登上山巅,远眺北方的天空,我相信,哪怕远隔千山万水,只要彼此心心相印,一样能在云间望见我的笑脸。
接下来,再回答下通话时间的问题,其实我也与你一样,非常渴望着听到你的声音,渴望到每天脑海里都是你的音容笑貌,于是,在梦里,每晚都能与你如期而遇,你就这么坐在我的面前,也不做什么,只是看着我笑,笑声是那般的纯真,让我感觉得到,你的眼睛里,满满的,是我,都是我。
后天(信笺署名日为准)将会是我的夜班,按理白天能得以轮休,因为下午需要补觉,请在上午与我通话,任何时间都无不可,我也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与你倾诉。然后,请在日历上记录下来,以后我的夜班每四天一轮回,如夜班,上午随时都乐意奉陪,若不是夜班,那便约定为傍晚五点短暂通话吧,夏令时的这个时间天色还算亮堂,要再晚一些,我也会为你感到担忧,所以我们尽量长话短说,控制通话时间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至于你手头那张IC卡,请适可而止的使用,务必保留部分金额以备不时之需。约定好时间以后,就由我直接打到公共电话,你只管接听就好,请不要吝惜我的话费,医院为替大家做好后勤保障,在所有宿舍里都装着免费的固定电话机,只要室友同意,我大可与你畅聊不休。
最后,也想与你分享一下我目前的生活状态,特别是在病区的工作。还记得那时病床上的英语老教授,小作坊中年男人,总是你最关心的话题人物,你单纯善良,期待着他们痊愈出院,可最终还是敌不过时间的无情,但这一次,我感觉会是更加理想化的结局,因为我能感受到大家战胜疫情的决心,这不仅仅只是包含我们,也有病人自身。
就像我们每天早晨交班时的默哀仪式,除了向抗击非典牺牲的烈士们致敬,还包括所有为此逝去的生命。当危难来临的时刻,奋勇逆行的中国医者固然值得歌颂,但配合治疗,坚持隔离的病人,同样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去尊重,也只有大家的心紧紧的团结在一起,再不分彼此,才能众志成城,决胜非典。
回到正题,在病区里,因为防护物资有限,且大家穿着隔离衣,无法进食喝水以及排泄,所以每隔6-8小时,都会轮岗,最惨的当然是下半夜的夜班,要和着防护服和N95口罩睡觉,时常常会将人憋醒,有时候病人出现状况了,那便索性彻夜未眠,也比睡睡醒醒,混混沌沌强上百倍,所以最难熬的班自然得由我们年轻医师顶上,而稍年长些的主任或者副主任医师,则发挥着他们的特长,除了指导临床工作,最困难最危险的操作,也是被他们一手扛下,就像王总,每当有最最危险的气管插管时,他都会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在挡在我的身前,我为此感动,希望与他分担,他却不以为然,坚持要亲历亲为,只说如他那般老江湖一切都是轻车熟路,权当为病人考虑,本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清,自然希望他们再少受些创伤,我竟也无力反驳。
除了王总,我们医疗小组还有另外一位年长些的副主任医师,我们都称呼她为俊姐,她也总是一马当先,将最危险的工作独自扛下,另外提一句,她可是怀着满腔热血报效祖国,不远千里从湖北支援而来,与他同行的齐小坡医师,刚巧和我同住一屋,我们四人共同管理着八个非典重症病人。
而其中又有两个病人,经我一手收治,与他们感情更甚。
其中一个是年迈的老公公,他与自己白发作伴的妻子同时被感染的,当时我将他们一同收治,床铺也是毗邻着,希望眼中能望见彼此,康复的信念也会随之增强。不出所料,才两天,老婆婆的病情迅速好转,她已能达到转诊普通病房的指征,可她不愿离开,看着伴随了几十年的爱人仍在生死之间挣扎,她希望陪他左右,不离不弃,可惜床位需求的压力很大,她的请求不得不被驳回,也只能暂时离开爱人在外守候。
至于另一个病人,则是个年轻的小女孩,可爱如你。她的情况看起来要乐观许多,今天早上也已经脱机拔管,即将转入普通病房。可是小女孩好像并不开心,每日愁容依旧,无意间我了解到,原来她身体的病情逐渐好转,可内心始终背负着沉重的罪孽感,因为她发病以后,紧接着,与她最要好的两个朋友,也相继感染,打从入院以后,她便自此断了与那两个同学的音讯,她害怕因为自己,两个最好的朋友会不幸离世,又或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
无疑在灾难面前,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根本谈不上谁负了谁。我尝试开导她,如果她真有心帮助的话,不如将自己战胜疾病的心得记录下来,分享给她的朋友,分享给更多的病友。小女孩那时便觉得我的提议不错,特地问我借了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于是,今天下班前,我看到她正半坐在床头写着她的《非典日记》。
从病区回到宿舍,就好像过上了另外一种生活,有点像是夺得了世界杯的足球运动员急流勇退,忽然从万千聚焦的镁光灯下淡出,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感觉。
除了睡觉休息,便只有读书看报,反正只要尽量不出宿舍,怎样折腾都行。有人唱歌弹琴,有人看书读报,有人充电学习,也有人下棋打牌,我会花时间再改进改进自己的课题实验,然后,再有闲暇,会凑空读几本小说,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最近让我欲罢不能,听着室友小坡弹着甲壳虫乐队的原声读,更有感觉,其实,这书也是他推荐给我的。
提起我这室友,他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酷爱音乐,爱得近乎痴狂,他的木吉他就像是他的爱侣,只要一空下来,就会抱着她奏个不停,从黄昏到黑夜,又从凌晨弹到黎明,生怕一不留神便要弄丢似的。可他的音乐,听着确实优雅迷人,有如时光老人娓娓细说着动人心弦的爱情故事,又好似神秘的曼陀罗,品味着,便能令你沉醉,便能令你如雾里看花。我很好奇有些美妙的音乐为何从不曾听过,小坡说那都是他自己领悟的。
我当时只是惊愕,可他脸上始终平淡如一,在他看来那完全没有值得炫耀的资本。
如此富有才华的青年,为什么会选择医学的道路。
小坡笑称当年是因为尊重父母亲的选择,如今这份工作也不过权当安身立命,心中始终怀揣着诗和远方,为了属于自己的梦想演唱会,他会不断前行。那至于到小龙山,他也有几分私心,怀着感受生活,追寻灵感的想法,有时候,与生离死别挨得越近,便也对人间冷暖越能感同身受。
也确如小坡所想,就在昨天,小龙山医院里发生无比感人的一幕。
还记得我曾向你提及过我们科室的护士岚姐吗,我们一起坐着大巴车来的小龙山。
真没想到,昨天,她的未婚夫也紧随而来。
那是第二批进驻小龙山医院的医护人员,原来岚姐的未婚夫也是一名医生。她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会演这么一出,其实她是瞒着父母偷偷报的名,所以希望未婚夫留下来替她圆谎,可当她未婚夫手捧着鲜花,在宿舍楼前单膝跪地,向她求婚时,阳台上,好多人都为之感动落泪。
当晚,整个隔离区里都洋溢着欢庆的气氛。大家为岚姐和她的丈夫举办了最特殊的婚礼。
这里没有白婚纱,也没有黑西装;大家便身着圣洁的白大褂赴宴。
这里没有香槟酒,也没有大蛋糕;大家便将百分之五的糖盐水作美酒与新人共举杯。
这里没有红喜帖,也没有花贺卡;大家便想起来要在病历夹上刻下对彼此一世的承诺。
这里没有美伴娘,也没有帅司仪;大家或站在阳台上,或守在窗台边,只为楼下草坪上最美的新郎新娘欢呼庆贺。
这里,今晚,再没有痛苦,也没有病殇,有的,全部是爱与幸福。
信笺就写到这里吧,应该如你所愿,字数并不算太多;但我对于你的回信却满怀着憧憬,可不许如我这般滥竽充数,希望你尽可能的多写一些,至少你美丽的字迹,看着就会让我感到沉醉,而那封可爱的番茄漫画,更是集我万般宠爱,期待着尽早看到第二期,但没有我在身边的日子,也请不要为此过于操劳,务必照顾好自己。
同样爱你的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