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的信:
亲爱的大宝:
很遗憾直到今天才给你来信,其实自从那天解除隔离开始,就一直有想过要与你通电话联系,可我还是强忍住了心头的小小冲动,我不要让大宝分心,你现在的处境比我要危险一百一千倍,再因为为我担忧而出了差错,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自己。
可是,越是如此压抑自己,越感觉内心里有无穷无尽的话要与你说,于是,只好选择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我想大宝一定只有在空下来的时候才会去阅读,这样就不会像打电话那般唐突。
可我还是过于理想化了,小龙山医院在特殊时期,暂不接受邮政业务,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真的心急如焚,好在刘林哥哥及时帮到了我,他坚持要把手机借给我用,我没有答应,听说他负责往你们医院运送病人,只恳求他替我送信,这事就这样很爽快的被答应下来了。
于是,随着刘林哥哥入驻小龙山镇上,我也跟了过来。这时候,感觉自己真的像头没用的跟屁虫似的,还要麻烦他再帮我租住房子,搬家移居,索性谢天谢地,好一阵捣鼓,现在全部都搞定了。
再来说说我住的地方吧,这应该是小龙山镇的最北边,由于和你们医院离得近的缘故,也已经被划作为院外工作区的一部分,除去救护车,时常还会有别的工作人员往返于镇子和你们医院,如供给食物,如维修设备,又如处理医疗垃圾,所以这里早已算作为半开放半隔离的区域,南下的道路,北上的道路,都设有检查的关卡。早先这边的原住民大多自愿疏散安置到城区的酒店,整个小镇北边空空荡荡,甚至看不到一家开门的店铺,街上也不见人影,只听得见救护车在不时咆哮着。
我租住的是一套老式的公寓楼,坐落在小镇的北极,再往北望去,就是田野与荒地,当然,还有你们医院,因为隔得远,稍稍有些不起眼。
公寓楼以前是镇上银行员工的分配住房,就是那种墙壁红红绿绿的五层小楼房,看起来有些老旧,不透光的感觉。楼房里,则有些空空荡荡,悄无声息。特别是到了晚上,周围更是安静得出奇,除了不时呼啸而过的救护车,我甚至听不到一丝丝生命的气息,暗夜里,好像有童话里的恶魔降临似的,连晚风里透出来的都是死寂的凄黑。偶尔,也能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野猫野狗的叫声,但细细辨识起来,又若有似无的感觉到那是一种痛苦的哀嚎,好像有守夜的怪物正在驱打着它们似的。
孤身住在这样的一栋老旧小楼里,第一晚我真的感到好害怕好害怕,我把门窗都封闭得严严实实,一条缝隙都不能暴露出来。可恐惧更多的是来自于自身内心里,哪怕将房间封印得再严严实实,关掉日光灯那刻,我仍会感觉到,黑暗的某个角落里守着一双悄无声息的眼睛,它正注视着我,而我,也会因此警醒,接着,便再无法入睡。我差点就要跑到阳台上去喊刘林哥哥的名字,他的急救站驻地就在马路的斜对面,他说过只要我站在阳台上大声的呼喊他的名字,他便能随叫随到,护我周全。
可我还是忍住了冲动,想着他应该也挺忙挺累的吧,我不忍心打扰你,怎么就能好意思去打扰他呢。
索性到天蒙蒙亮时,楼道里有了些动静,我这才注意到附近还住着一些人。准确的说,我们楼里,还住着两对老爷爷和老奶奶,他们或是行动不便难于搬移,或只是不忍心离开这片生根发芽的故土。老人们总是很早入眠,所以这栋楼房每到夜幕降临时,才会显得如此安静。想到对门,楼下,都还有慈祥的老人家住着,我慢慢也开始适应起来,不再莫名感到害怕。
而且,不害怕,还因为我住的是顶楼,对门的老爷爷在顶楼楼道口装上了厚厚的防盗门,除了我,他不允许任何陌生人上到顶楼,然后,他还会每天不定时的在楼道里喷洒大蒜水杀菌,这足以让我更加安心。而对门的老奶奶,也对我格外的好,她说她的孙女和我年纪相仿,个头也一般大小,看到我时总会不经意想起自己的孙女。于是,每次都会与我分享一些水果,这种特殊时期,我想他们出去买水果也是不容易,起初是不接受的,可她很坚持,无奈拗不过她,便只好用一些泡面去与他们礼尚往来。
写到这里感觉有些累了,但还是有很多很多的事,很多很多的想法,没有向你完整阐述,可能你最想知道的,还是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吧,那我也与你畅聊一下吧。
首先,我想说的是,请大宝务必放心,我一定会乖乖的,宅在屋里决不到处乱跑,先前因为流感被隔离治疗的经历依然历历在目,我就好像是死过一回重新复活过来似的,内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就像是惊弓之鸟,对非典充满着恐惧,巴不得将自己牢牢得锁在房间里,不要去接触任何一个人。为此我一次性囤积了好多好多的食物,我想可以吃十天,或者省着点吃,会更久吧,然后到下次不得不再去采购的时候再出门。
可就在昨天晚上,忽然有人在楼梯间大声敲着防盗门,对屋的爷爷下去开门,才知道他们找的是我,戴着厚厚纱布口罩的社区工作人员来替我登记信息,真没想到登记好信息以后,他们说每天都会有人负责过来为我送饭送菜,只是希望我不要到处乱跑,除此之外,他们还质问我为何在这般特殊时期,专门住到离前线那么近的地方,这里也充满着危险,我回答他们只是因为大宝你,想要离你再近一些,他们竟好像也被我感动到似的,不再刨根问底,走之前还特地赠送我一张三十元的IC电话卡,告诉我楼下刚装上公共电话。我那时真是兴奋极了,我想要和大宝通电话,在梦里都在想,哪怕每天只有那么一两分钟,只是听听你的声音,也会让我高兴。(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大宝回信时告知适合的通话时间,请绝对不要影响到你的工作)
除了对通电话充满着期待,我想着还要坚持写信,独自待在屋子里,感觉白天的时间总有些漫长,上午抽出一部分时间写信,相信每三天就能完成一封。因为刘林哥哥告诉我,他是每三天上一轮班,到他上班的时候就能替我捎信,这样每隔三天,你就能读到我实时跟进的生活状态,相信也不至于为我过度担心。但也请你务必只回短信,写得太长,我看着累,你一定更累,如果实在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尽可能简单的记下来,在电话里念给我听,我只负责听,然后再用写信的方式回馈你。这么做,是因为我害怕大宝会浪费太多时间去写信,如果写到深更半夜,还会影响到你的睡眠和健康,因此我会更加的深深自责。所以,请答应我,我们就这么联络着,如果不能实现,我宁可不要再与你写信。
写完信,上午的其他时间,我还要无时无刻的关注着非典疫情的动态,电视机会一直开着,有些声音,那么房间里也会显得热闹些。当听到关于你们小龙山医院的信息播报时,我便会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守到电视机前面追踪,我期待着看到你的面容,哪怕是戴着厚厚的口罩,相信我也能第一眼就辨认出来,那可是专属于我的英雄啊。
吃过午饭,再看过午间新闻,下午我想着还应该认真的去做点什么事,大宝都在前线拼尽全力,对于我这样没有雨伞的孩子,更不应该在下雨天虚度光阴。
也就在昨天,与小娴通电话时,意外得知我被北京一家聋哑学校初试录取了,他们看了我投的简历,对于我专业辅修的美术很感兴趣,希望我成为一名美术带课老师,等疫情过去,再行第二轮面试,那么,刚好趁着现在这段空闲的时间,提前复习复习,做做功课,不失为一件好事。
据说面试内容有一块是临场发挥,按剧情作画,题材不限,那就先练习练习漫画吧,大学时一直是学校漫画社的成员,那个地方,评判美丽的尺度,只需要用一双眼睛,自然对于声音不太敏感的我来说大有好处,我也的确在其中找回些自信,有过不少宣传聋哑儿童心灵美的手语漫画作品,都被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展示过。
而这一次,我又该以什么样的主题绘画呢?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半年来,发生在我与你之间曲折离奇的经历,然后分分合合,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最后还要面对凶猛的疫情,但我相信,这必定是暂时的,一切都将雨过天晴,祖国有着你们这群伟大的医务工作者,待到六月阳光灿漫之时,我与你也一定能重逢在最开始的地方。这一切,都值得我用画笔去记录下来,没准等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的后辈看到,也会为此动容。
可当拿起画笔时,思前想后,我又感觉无从入手,其实还是害怕自己的水准有限,描绘真人的话,无法捕捉到快乐的眉飞色舞,也掌控不好眼神的含情脉脉,如果还不能将你们医务人员的高大形象临摹透彻,那便注定不是成功的作品。刚巧目光扫到社区工作人员送来的一袋番茄,我想那不如索性将大家都画作一只只可爱的小番茄吧,果体当身子当脸庞,表情全挂在上面,而四肢则在外周用细细的线条替代,看着着实可爱。大宝你,顾名思义,应该是胖胖的,如一只果肉饱满的肥番茄;而我呢,请允许我画得美美的,头上还得别一朵好看的小红花。当然,还应该有刘林哥哥,有小娴,有大宝的吴老师,有其他许许多多的配角,到最后一部分,小番茄们还应该戴着厚厚的16层纱布口罩(非典时期常用防护口罩),一起举起武器对抗病毒。
当然,第一段,必须是我们的初遇,莽撞的肥番茄在运输番茄酱的火车上,相遇美美的红番茄……
信写到此处,心头不觉洋溢起美滋滋的感觉,不知大宝你此刻正在做些什么呢,是在抢救病人,还是在书写病历,或是在值班室休憩。但不管怎样,我猜你一定有在挂念着我吧,至少我是如此的。
古人常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如此计算下来,我和你都已经隔去三四度春去秋来,所以我更加期待着你的回执,但务必请稍稍少写几句,这样的话,十几二十分钟便能足矣,权当给我笑话下你潦草的字迹。
写完以后,再按原路返还到传达室,刘林哥哥会像候鸟一样准时到达,架起你我之间心灵的鹊桥。
附:第一篇番茄漫画《美丽的邂逅》
爱你的蓉儿
(信毕)
吴晔回过头再去看信封里面,那果然还藏着一张信纸,它就好像是害羞的小白兔躲在树洞的最里面。他使劲的抓住它,将它拖拽到外头,这才发现不仅是一头小白兔,还是一头分外可爱的小白兔,只消看一眼,便足够让你爱上它一辈子。
收起信笺,吴晔起身,在书桌上找一张白纸,就要打算要坐下来给蓉儿回一封信。
写点什么呢?刚好想起昨天隔离区里感人至深的一幕,便打算要和蓉儿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