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无比慌乱的捡起助听器,她都来不及再戴上,揣在口袋里就要往楼下跑。
吴晔再次对她说自己就是大宝,那个QQ上帮助过她的学长大宝,可想到她听力方面有障碍,他刻意提高了嗓门,整个楼梯间里,被震耳欲聋的吼声所充斥。
这次,蓉儿好像真的听到了,听到吴晔对爱情主权坚定不移的声张,那一秒,她竟为此而转身,她的目光朝他投射过来,已经不再是那么的严厉,隐约间,柔情温婉,像缠绵的细雨,像微醺的薄雾,又像拂晓的晨风。
他看到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些许,好像在说话,但声音很轻,完全听不到也猜不透。
“蓉儿。”他又一次呼喊她的名字,试图往她的方向再靠拢一些。看到她表情中略微泛起一丝苦涩,有些委屈的摇摇头,他打消了继续靠近的念头,他俩就这般深情对望着,足足持续有一个世纪这般久。
然后,那个短发姑娘就从上头跟随下来,在楼道里,擦肩而过时,她白了吴晔一眼,还好似轻声骂了句流氓。
原来她就是小娴,小娴靠近蓉儿身边追问,方才那流氓有没有对她毛手毛脚,蓉儿摇头,说没事,令吴晔为之心头一暖。小娴转身,还是朝吴晔瞥了瞥嘴角,声称这里是医院,要注意点自己医生的形象,接着就拉着蓉儿往楼下走去。
吴晔本想和她解释,解释自己既是青青介绍的朋友,还是QQ上的好友大宝。可这时王总忽然从楼上喊话,问是不是遇到什么意外,要不要帮忙,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轮值夜班,绝不能肆意脱岗,还是在新病人何一刚送到科室这个节骨眼上。他只得目送着蓉儿和小娴离去,在她俩就要脱离出思念可及范围时,他看到蓉儿深情的回眸一望,那艘寻爱的小船,也在此刻驰入心安的避风港。
夜班继续,安顿好何一后,吴晔下半夜仍是辗转难眠,便索性起床,到何一的床边候着,这小子病得不轻,大面积脑出血,伴发了脑疝,颅内压力高得可怕,眼珠子从颅框里蹦跶出来就似螃蟹般可怕,吴晔用几块无菌纱布给他眼球覆盖住,注意到他的脑壳子都被削去了大块,应该是紧急开颅手术后留下的痕迹,索性生命体征还算平稳,脑外科医生也说了,手术能做到这份上就算有交代了,后期恢复得如何,全凭他自身造化,吴晔也只能在床边默默为其祈祷,但愿希望之光永存。
日出东方时,最后的夜班也即将结束,吴晔一夜未曾合眼,实在无从招架,软绵绵的就倒在科室的值班室睡去。再醒来时,竟已日落西山,自己也已经睡在寝室的床铺上,怎么回来的都已无从回忆。
刘林守在床边,说你自己大中午扶着墙横进来的,进来后倒头就睡,怎么叫唤都不理人,还道是为情所困,吃安眠药自杀,后来拍拍脸颊,迷迷糊糊的就冒出了几声“蓉儿,等等”,才算放下心来。
刘林在那专心的砍着《传奇》,边还嘚吧没完,问起和蓉儿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吴晔说最终还是无疾而终,刘林吱吱呜呜嗯嗯几声后,突然就从床头跳了起来,大骂一声草他大爷的,吴晔还以为他也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愤懑,没想是《传奇》里被人给砍死了,连最心爱的裁决棍也一并虏走。
关上电脑,刘林大爷大大爷的又骂了几通,就要出门,说是要带雨涵去吃好吃的。临走前他又探回头来,大致安慰吴晔几句,顺便问要不要带个饭什么的。他瞅外头冷得慌,像你这种没人爱的苦命孩子就该待在暖气房里,养着点,要不肝肠寸断昏厥过去,没准就要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冻死在街角。吴晔很是无语,但仍婉言谢绝他的好意。
刘林刚走没多久,路子突然破门而入,那家伙来的急急匆匆,只是关照吴晔,碰到刘林千万莫提雨涵,昨晚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吴晔想这不,他刚出门,说是去陪小姑娘了,怎么也不像是冷战的感觉。
路子坏笑,说还不是丫林子没得手不死心,今天丫又是道歉又是认错,还托自己和子若给人家好话说尽,所以刚才一个电话,就像只听话的哈巴狗一样出去陪遛弯了,同寝一年半载,一直道丫是个纯爷们,没想骨子里还是个怂蛋。路子说完,两人会心一笑,这家伙也拍拍屁股去讨好媳妇了。
路子走后,吴晔爬下床铺,随便整盒子泡面,打开电脑就要去找蓉儿,他想着不管她还要不要再理会自己,都应该对她道个歉,如果说因为自己的莽撞而损坏了助听器,无论如何都要赔偿她一个,这是无以逃避的责任。
QQ上,黄发的小女孩已经在那跳动,虽然头像依旧是死气沉沉的黑白色。
“对不起,大宝,还是让你看到了我不自信的一面。”
吴晔刚想顺势安慰几句,脑海里就浮现起刘林恋爱心经十八式,但凡女孩说自己哪哪不好,如果也确如她所说那般,那么就应该尽早转移话题,誓如说女孩说自己面容不够精致,那就称赞她身材好,此谓之移花接木。
“我并不觉得,上帝虽然为你掩上半扇窗户,但还是为你开了另外一道门,我感觉到那根本不足以影响到你的美。就像是蒙娜丽莎的微笑般,你根本不知道当初达芬奇为她画作时,其实蒙娜丽莎正沉寂在无与伦比的悲痛之中。”
敲下回车键时,忽然感觉有点肉麻,第一次对女生说这种话,要不是网络世界,难免要面红耳赤。没想刚打算放下鼠标去喝几口面汤,蓉儿就回复了。
“谢谢你,大宝,和你聊天,我心情一直都是那么的愉悦。”
吴晔大喜,继续码字:“蓉儿,对不起,昨天晚上的事,那个机器还好吗?”
“助听器吗?”
“嗯,没有摔坏吧?”
“没有,其实原本就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有点不那么好使,昨天摔了一下反而感觉灵活点了。”
“不会是回光返照吧,很多病人临终前的一段时间,病情都会奇迹般的好上一阵子。”
蓉儿发了个笑脸:“不会,至少我敢肯定,它没有变得更糟糕。”
吴晔也发了个笑脸:“这么看,这助听器一定和我手机一个牌子,经久耐用。”
“什么牌子?”
“诺基亚。”
蓉儿再发了一个笑脸。
吴晔:“对不起,能告诉我吗,关于你听力方面的问题,我感觉并不是那么的糟糕,兴许还有转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帮你找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耳鼻喉科的主任看看,他的得意门生就住我隔壁间。”
“大宝,谢谢你的好意,感觉时间已经很长了,可能并不是那么的乐观。”
“没关系,医学总是充满着奇迹。”
蓉儿发了一个委屈的表情:“还是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发高烧,咳嗽得很厉害,家里人就带我去村里的卫生所看病。记得已经很晚很晚了,医生也是从老远的地方赶过来的,当时就给我开一些打屁股的针,然后,第二天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我那时哭了好久好久,感觉自己肯定快要死了,但实在也记不太清楚。”
听蓉儿的描述,吴晔猜到应该是一些抗生素的副反应,如庆大霉素、氯霉素等等,都有一定的耳毒性,能引起相关神经的损害,出现听力障碍。而早些年因为医疗技术的滞后,尤其是农村,更加的闭塞,所以临床上经常就会拿这些药物作为一线的抗生素来使用,类似于蓉儿这样的儿童病例更是层出不穷。
“那后来呢,为什么不去大医院进一步诊治?”
“我也记不太清了,听说当天晚上烧退了以后,爸爸就带我转去县医院,后来还去了省城的医院,医生都说没有特别好的办法,于是便为我安装了助听器,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带着这个东西,感觉自己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那么现在呢,有了助听器的帮助,感觉听力方面有没有太大的影响。”
“从记事开始,我就不知道清澈的世界是怎样的,助听器总有一点嘈杂,比起小时候,现在感觉声音还小了许多,好像被双手蒙上耳朵似的,可能是机器老化的缘故吧,我还害怕是原先的病情加重了,那时候心里就会烦躁,只有听大悲咒才能稳定下来,大宝,你也是医生,可以告诉我吗,是不是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彻底的聋掉?”
“不会的,你放心,换个机器就会好了。”
“大宝,你不会只是在安慰我吧。”
于是吴晔不得不将“耳毒性药物”科普给蓉儿,告诉她一切恶毒的根源来自于那晚注射的抗生素,如今事过十几年,药物早已代谢殆尽,该保留的神经功能依然保留,如果真的听力下降,更有可能是助听器老化的关系。刚说完这番话,吴晔又有些后悔,他想这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原是医生的失误所造成,蓉儿知道以后,会不会痛恨那个医生,甚至连累道自己,于是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那么现在,你会不会还痛恨医生?”
码完字,他又赶忙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指的是那个曾经伤害过你的医生。”
不足片刻的等待……
蓉儿:“大宝,没有,其实一直都没有,从我出事开始,到前些年查阅资料了解到真相,我都没有对那个医生产生过怨恨,我只记得当时爸爸很生气,并把他打了一拳。”
“为什么呢?”
蓉儿发了一个抹泪的表情:“我想,他决不是有意的,他也是为了我的病能好起来。”
霎时吴晔如沐温泉,心底暖和,从医寥寥也有数年,从未听闻比这更能感人肺腑的话语。
刚想说些什么,蓉儿又说道:“而且大宝你也不知道,我们村里几百户人家,当时只有两个医生。其中一个是我叔叔,从我记事开始,叔叔就已经出家,可听父母提过,当年叔叔也是一名医生,因为替人接生,病人出现难产,后来转送县医院也没能救回来,家属就给叔叔闹事,再后来,他一气之下就……我想,要是我家人也这般对待这个医生,那么我们村子里就没有人再敢治病救人了,我岂不是成了最大的恶人。”
吴晔点点头,赞美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蓉儿也破涕为笑:“没有,只是心里本来的想法。”
接着,蓉儿又询问起何一的病情,有没有醒过来,还记得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没有,还是昏迷着,打着呼吸机,但生命体征各方面都比较平稳。”
蓉儿发了个笑脸:“那就好。”
“对了,你和病人很熟吗?”
“也不是很熟,他经常会到我们宿舍楼后面拾一些瓶瓶罐罐,我看到他还时不时会带些剩菜剩饭喂养那些无家可归的野猫,就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
“就因为这个,所以昨天你们不仅把他送到医院,还陪了那么久?”
“嗯,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住院的钱都是小娴垫付的,手术什么的,字也都是她一手签的。”
“没有,你们已经很了不起了。你们本就是素不相识的路人,医院里,就算是很多家属,都做不到像你们这般积极。”
“谢谢大宝,那么我希望,以后,你能不能以经常告诉我一下他的情况,就像那时的中年男人,和英语老教授一样。”
吴晔忽然想到自己的临床工作即将告一段落,但实在不忍心让对方失望,便一口允诺。为了蓉儿,大不了放弃些闲暇时光,时不时多回科室里坐坐。
蓉儿又问道:“嗯,谢谢,这么说,你要去学校做实验了?”
“是的,会想我吗?”
打出这句话时,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无奈没有删除消息的法子,蓉儿这般内向腼腆的姑娘看到,也确如所想,半天都没再回复。吴晔赶忙补充道:“对不起,开个玩笑。”
大概焦急的等待数分钟,仿如熬到如白垩纪般遥远,蓉儿才回复了一个笑脸:“可能会有那么点想念吧,大宝也是一个心地很好的人。”
之后,她又补充一句:“对不起,刚才让大宝久等,是小娴非要拉我去阅览室外边看热闹。”
“有什么开心的事,分享一下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教学楼下有一个男生在当众表白。”
“这个你们女生都很喜欢看吧?”
“也不是,我们学校男生本来就少得可怜,所以平时都感觉像是动物园里的大猩猩一样稀奇,能遇到当众表白的,就像是从笼子里偷跑出到大街上,更是千年等一回。”
没想到蓉儿也开始讲笑话了,还蛮有创意的感觉。下一秒,吴晔又想起自己在教室里给蓉儿递情书的典故,这么说,她当时是不是也是受宠若惊。
蓉儿迟疑半天,才回复过来:“没有,没看到过大宝写给我的信呀?”
“嗯,写了,当时实在着急,也没和你打招呼,就给夹在书桌上的讲义里了。”
“大宝,对不起啊,那讲义可能不是我的,不知道谁放在这张桌上的。”
吴晔更加无奈,没准哪个七月七的雪天,会有另一个女孩在操场上阴差阳错的捡到自己写给蓉儿的情书,到时,那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大宝,你写的信是什么内容啊,能透露一下吗?”蓉儿跟进了一个很无辜的表情。
“没什么,就是向你澄清一些误会,告诉你《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书其实是我在月台上捡到的,这般类似的。”
“嗯,其实我也早猜到是自己不小心给弄丢的,真的更要谢谢你了。”
“现在想想,总感觉世界真的很奇妙,我俩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
蓉儿笑笑:“嗯,这么说起来,我也觉得很神奇,就好像是电视剧里面编排好的剧本一样。”
下一刻,顺着浪漫的桥段,吴晔终于鼓起勇气:“那么,我们不如见面吧,不要再像上几次这样,可能会有更好的感受,况且我刚才还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耳鼻喉科的主任。”
蓉儿停顿片刻,吴晔追问:“对不起,还要再考虑一下吗?”
“我已经考虑好了,请大宝定个时间吧,关于上次考研那时的帮忙,我和小娴本就想请大宝吃个饭,表达谢意。”
瞬间,耳边隆重的交响乐声响起,他感觉到,自己即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