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哭了。听到这堆事的时候，她说她哭了好久。
之后两天蓉儿都没有上QQ，一直等到周五，吴晔才再度见到她，他对蓉儿说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天算是体味到这般的感受，自己很想她。
蓉儿愣了一阵没有回话，过了半天才发了一个脸红的表情过来，她说她也有那么点思念，吴晔听后很是开心。
之后，蓉儿忽然又说了声对不起。
吴晔：“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呢？”
“我昨天才想到，这般生离死别的景象，你们医生是不是每个月，或是每个星期都要经历？”
“嗯，我们重症监护室尤其多，抢救的过程都已像是放电影一样被反复倒带，只是，换了一些角色而已。”
“所以你们每隔段时间，时不时要看一出人世悲剧。”
“算是吧。”
“那你们会不会也为此而悲伤难过，毕竟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吴晔思考了一阵，开始码字：“刚进入临床时，难免会有动情，那时候甚至给病人做一些穿刺操作，都会手抖，生怕弄痛了对方。后来，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便也麻木了，离别的伤，或许像是一把刀子，在我心坎上切割了一下，后面伤口渐渐愈合，长出肉芽组织，直到结痂，变得坚硬，刀子便也砍不进来了。”
“大宝，你这么说，我就越来越感觉到内疚了。”
“为什么呢。”
“我是懂事后，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感觉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开自己一般难过，我自己难过也就算了，还把这种情绪传染给你，我想我消失的两天，你是不是一直在为我担忧。”
吴晔想说自己当然为你担忧啦，想着似有火上浇油之嫌，便改口安慰她。
“大宝，能不能再问你一个有点深奥的问题？”
“当然可以。”
“现在医学技术那么发达，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治不好的病啊，那么我在想，医学到底带给了我们什么？”
这个问题确实棘手无比，吴晔也是想了好久，才回答她：“在医学领域呆的久了，就有种感觉，所有人，都是在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队伍的终点是墓地，老人排在最前面，婴儿排在最后面，队伍浩浩荡荡，往前推进，任何力量都阻止不了。但总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他们不遵守规矩，喜欢插队，医学所能做到的，就是把这些人给拉回去，拉回到本属于他们自己的位置，让一切归于本来面貌。”
“我懂了，其实我也似曾听说过，医学有时候不过只是安慰。”
“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美国医生特鲁多博士的铭言。”
蓉儿发了一个难过的表情。
之后，吴晔试图改变话题，去和她聊一些闲言琐事，感觉事实上，反而是自己的不小心，让她情绪受到感染，变得阴郁寡欢，如果再和她说越多关于医学上的故事，就越令其感到悲伤难过，与其如此，不如尽可能的避让。
可惜，感伤三千尺，愁尽落发白。
蓉儿今天始终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她的每一句话都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她说自己好似独自行走在大草原上的雨夜，周围无边的空寂，仰望天空，除了深邃的漆黑，还是漆黑。
吴晔怜爱之情如潮水涌来，心头浪腾翻滚，告诉她此生绝不会独行，不论悲伤或是痛苦，不论心寒或是无助，只要她能想起自己，便会时刻伴她左右。
“谢谢大宝。”蓉儿终于破涕为笑，此刻，这个表情也让吴晔感觉，嘴角的弧度上扬得愈发醒目。
吴晔激动的问道：“不如我们见一面吧，就像小说里的痞子蔡和轻舞飞扬一般。”
好半天，蓉儿都没有回话，这段时间，忒长若刻画了数个榕树年轮，又好似是在等待一部最长的肥皂剧的结局，令人心焦。
“对不起，大宝。”
“没关系，如果你觉得时机不够成熟，我们再推迟一阵也无妨。”吴晔马上回复。
“对不起，大宝，能让我再考虑一下吗，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
“谢谢。”
……
后面，蓉儿接近一周都没有再上QQ，她将吴晔独自抛弃在最凛冽的深冬里，但即便如此，吴晔仍要每天晚上打开那只小企鹅，去看看里头那个黄头发的小女孩，回味一番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发过的表情。
科室里，自从老师走后，整个病房都显得冷冷清清，就连小金主治都不见了人影，听说他年后就要启程前往广州进修，目前正在家闭关修炼。整个病房，只见到王总干练的身影，他要求大家绝不要放松警惕，那可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后来某个周末的一天，吴晔忽然就接到吴老的电话，他要自己马上到办公室。吴晔感到煞是突然，是不是老师积累了很多数据要自己连夜分析，但结果却非他所想。
吴老忽然提出，要吴晔下周就脱离临床实习，回实验室开展动物实验课题。
吴晔很是不解，老师不在，小金主治即将远赴进修，人手必然紧张，自己还想着要在临床帮王总多做点事，为科室多付出点贡献。
吴老摇摇头，态度异常坚决，他告诉吴晔，广东宝山的事态远比想象的要糟糕，他很害怕，这团鬼火会蔓延到北京，这里随时可能成为斗士的竞技场，重重的危机，惨烈的拼杀，喷洒的鲜血，每个人都无从退让，直至燃尽残存的勇气。而吴晔，你还只是个实习医生，还只是大家眼中的孩子，人生的灿漫绘卷尚未展开，大好的年华值得把握，没有必要在这方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耗尽心智，甚至献出生命，你，只值得大家用心灵去守护，当我们真的老去的未来某年某日，这方天空，才是你们展翅翱翔的舞台。
吴晔不住摇头，坚持要留在科室，战斗在临床一线，只争朝夕，不负韶华。
吴老此刻的态度更加坚决，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吴晔从未见过这样的老师，以及那份心如磐石的坚定。
“吴晔，请记住，这是我作为你的导师，对你下达的命令！”
主任办公室的大门被无情掩上，冰封了吴晔的心灵。
那刻的吴晔只是悲伤，可时间，并不会因为某人的悲伤而止步，当吴晔逐渐习惯那方沁人的冬意时，蓉儿又不经意闯入进他的生活，在那下了一场大雪。那天，那个被伤逝渲染得黑白的黄发小女孩突然又跳动了一下，是蓉儿的留言。
“大宝，自从那天以后，我反复思考了很久，甚至彻夜未眠，我始终觉得，我还是无法克服恐惧，让你见到我不自信的一面。”
“对不起，可能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第三章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