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蓉儿的日子渐趋平淡,就像是品一杯柠檬茶,每天加进生活的都是清淡的凉白开,久而久之,那夹杂着酸涩的清甜都已是荡然无存。
过了整整一周,当QQ头像再次点亮时,她也如约定的那般,第一时间给吴晔发送消息:“好久不见,学长,这段时间,您在忙什么呢?”
吴晔在忙什么呢,无非就是工作,吃饭,看文献,还有,想念她吧。可能因为这段时间真的不太忙的缘故,导师不在身边,没有新发的任务,至于说好传输过来的数据,也如迷路的候鸟般迟迟未到,而手头管理的三张床位,在近期病情甚是平稳,也无需烦心。
12床的中年男人是护士长的远方表哥,今年上半年查出来的食管癌,发现时就已经发生了转移,所以手术也没做成,放化疗这些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的治疗,患者更是极度不能接受,所以当时就办理了出院。
像个没病人似的在家里好好的潇洒了半年,肿瘤还是蔓延到了他的气道。半个月前发生气管塌陷,考虑到肿瘤转移的原因,吴老师没有给他行气管切开,就这么插着管,在科室里躺了半个月。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治疗,只是靠着导管输注氧气,苟活于人世。
男人有一个很爱他的妻子,还有一个念中学的女儿。每天妻子都会进来陪他一个小时,每个周末,他的女儿也会来,看起来很温馨的一个家庭,实际上却是游走在破碎的边缘。我记得男人说自己家庭并不富裕,好几次打算放弃治疗,可他妻子坚持不肯签字,她说,只是简单的希望再陪他一天,哪怕,在他俩世界里,一天只有一小时如此短暂(探视时间为一小时)。
11床老年男性,退休的大学英语教授,全家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大概一个月前在讲台上发挥余热时,突发昏迷,不省人事。在当地医院住院三天,没搞明白病因,于是转诊到西华医院,当时联合神经内、外科,血液科,心内科等多科室联合会诊,才诊断闭锁综合征。前些天又伴发严重的坠积性肺炎,插了管送进ICU。
很奇怪的一个疾病,老人从眼球之下,除了维持心跳呼吸的植物神经能正常工作,几乎全身瘫痪,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植物人一般可怜,但神经内科的主任告诉吴晔,其实他的意识是很清晰的,甚至接近于正常人,誓如说你对他说任何话,做任何治疗,他都能接受并理解,如果你给他意念能够操控的笔和纸,他一样能给你改英语作文,给学生批阅考试卷纸。
唯一出问题的是输出系统,老人能和人做的所有交流,都只有通过眼球传导。于是,吴晔别出心裁,替老人设定了独有的对话模式,如果同意,那么眼珠子上下移动,表示点头,如果不同意,即是左右移动,表示摇头。有点类似于与尚不能言语表达的婴孩般交流,又有点像是与一个被困在密闭容器中的灵魂沟通。医学,就是这般不可思议。
老人前后住院一个多月,光在重症监护室就占去一半时光,花去的钱已绝不是一笔小数目,但家人毫无怨言,用护士岚姐的话来说:家里人愿意为他花这么多钱,那都是老人自身的价值所决定。
还有一张13床,自从上次的军团菌肺炎病人转出普通病房后,一直空置了很久,因为病床处于隔离单间里的缘故,吴老走前特地关照仍要留作备用。
但一月初的某一天,莫名其妙的,吴晔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正躺在这张床上。他没有打呼吸机,没有插导尿管,甚至没有一条输液道连接在肢体上,他睁着眼四处瞅,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病的健康人。
可能有些疾病本不是外在表现所能拿捏得准的,吴晔便没过多纠结,直到随着王总开始今天的查房工作,才知道事有蹊跷。
原来这家伙压根就没什么病,就因为去年这时候去非洲疫区工作,单位花重金给他买了一份医疗保险,上头白纸黑字写着,一年内得各种新发疾病均可全额报销。
眼看着一年就要过去,这投资于健康的钱就像是打了水漂,一点回报的价值都不曾看到,年轻人就不甘心了,心想无论如何,就算去医院做点检查,那也算是多少捞回来一点,捞回一点是一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年轻人找几个朋友一合计,便演了一出,假装头部遭到重创,昏迷被120送进抢救室。首诊的脑外科医生见急诊头颅CT完好,便以脑震荡为由不再理会,轮到陈美女会诊时,也觉事有蹊跷,但忽然就接到某某主任的电话,好话不绝,便硬着头皮给收治进来。
这家伙也没想一装病,就给装到了重症监护室,他本想着去消化科做点胃镜、肠镜什么的,或是去呼吸科拍个肺CT,测个肺功能类似的,他更加不明所以,ICU这地方,病人吃喝拉撒睡都要在床头解决。当时一进来,一群护士姐妹就围了上来,给他扒衣服换裤子,这家伙也挺坏,想着皇帝在后宫不也就这待遇吗,忍了,直到陈美女拿着导尿管上来要给他做留置导尿术,这家伙才算是急了,一下子就醒过来,还光着身子从床上跳起来,差点没把大家吓坏。
当晚,刚好王总回医院整理科研数据,那可是在医院游历了十多年的老江湖,什么世面没见过,一站到他面前,就给他那些小心思望眼欲穿了。因为当时已经抽了血,输了液,产生了住院费用,没法退住,王总就强硬的要求病人办理出院。病人不干了,他说自己当时就是昏迷了,现在全好了,也保不准这病哪时要再犯,你不做各种检查,如何就能证明自己痊愈。这强词夺理的,王总也拿他没辙,便硬生生给他赖了一晚上。
“那最后呢,这年轻人怎么样了?”当吴晔将这些事告诉蓉儿时,她显得很感兴趣,听得入神,还时不时反问。
“最后嘛,肯定还是出院了。”
“他就这么把检查都做完了?”
“做了一些,后来王总报告了医务部,医务部第二天一早直接联系的他们单位领导。”
“然后呢,他们领导来接他出院的吗?”
“没有,怎么可能呢,他领导直接给他严厉批评了,为了贪图一点小便宜占用公共资源,听说回去以后,那小子差点被开除公职。”
“听到这里,我心里总算感觉好过点了。”蓉儿紧接着发了一个笑脸。
“你刚才心情很难受吗?”
“有点,总感觉这是一个不怀好意的人,被这样的人占了便宜,我心里多少有点反感。”
吴晔也试着发一个笑脸的表情,赞美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蓉儿:“没有,这应该是很多人本来的想法啊。”
“所以这个世界上还是善良的人多啊,你就是其中一个。”
蓉儿又发了个脸红的表情,之后是一句谢谢。
吴晔:“对了,忘记问你更重要的事了,感觉这次考试怎么样?”
大概过了整整一分钟,蓉儿才回复了一个表情,抹着泪。
“对不起,是政治出问题了吗,我给你的题一道都没有命中吗?”
“谢谢学长您的题目,有两道接近于原题,其他几乎都有涉及相关,政治我应该考的还不错,下午的英语也还好。”
“那是第二天的专业科目没考好吗?”
“嗯,真没想到,第二天就肚子痛了。”
“肚子痛?难道生理期了?”
蓉儿好久都没有回话,吴晔这才想到自己和她并不是很熟,问那么私密的问题,难免有些尴尬,可能这是当医生的通病,平时采集病史时,什么初潮时间、持续时间、间隔时间、末次时间,都要问得一清二楚,在工作当中,仿佛都已经失去了性别的概念,看到的,只是一个机体。吴晔向蓉儿再次表达自己的想法时,还是得到了她的理解。
“嗯,我也才想起来学长您是一名临床医生,是我想多了,对不起。”
“没事,互相理解就好。”
蓉儿又发了一个笑脸。
吴晔:“对了,言归正传,考试真的很不理想吗?”
“只是感觉自己没有发挥出理想中的状态吧。”
“没事的,那也应该不至于很差,我们医学生三天两头的考试,都已经得道成精了,但凡感觉没发挥好的考试,最后多半成绩还算理想,只有感觉真的要交白卷时,那等来的才会是噩梦。”
“谢谢,听您这么说,我心情也好多了。”
“考研已经结束了,之后,毕业前,还有什么打算吗,比如去毕业旅行,或是去工作单位实习积累经验?”
“暂时还没有,应该还会呆在学校吧,准备一下毕业论文,还有做一些考研前没做完的事。”
“可以透露一下吗?”
“看小说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已经读了快三个月了,是该抓紧收一下尾了。”
吴晔猛然心底一震,想起这本最初连接着自己与她的小说,还有最后交到她手中时,里面夹着的情书,不知她有没有一行行,认真地阅读其中的文字呢?吴晔不敢追问,生怕自己逐步在虚拟世界里,建立起来的美好形象为此而付之一炬。
就让那该死的情书男孩毁灭吧,他不过是一介贪图美色的浪子。
“学长,您还在吗?”
“在,刚才键盘电线被老鼠咬了,怎么打字都不听使唤。”吴晔撒了个小谎。
“现在又好了吗?”
“嗯,好了,我骗老鼠这上面涂了华法林,吃了必然要凝血异常,七窍流血而亡。”
“华法林?”
“是啊,房颤病人吃的药,抗血液凝集的,主要用来预防脑栓塞,其实老鼠药的成分也类似于此,只是人类当做药物的剂量,在那些小动物身上就是毒物。”
蓉儿发了个笑脸:“和学长聊天,当真感觉医学越来越有意思了。”
“其实也就这样,对自己所不了解的东西,总归会有新奇感,人的共通点,所以还是说说你的专业吧,没准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好啊,其实我刚还想和你说来着,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看那么励志的小说。”
“嗯,繁花似锦的年华,《情深深雨蒙蒙》更适合你。”
“琼瑶阿姨的书我也喜欢啊,但读保尔,只是因为我的专业是特殊教育学嘛。”
“特殊教育学?我更好奇了。”
蓉儿发了一个自信满满的表情:“嗯,学长要不要猜一猜是教什么的?”
“教眼保健操的?”
蓉儿发了个大笑的表情:“不是。”
“教乡土知识,教卫生保健,教美术音乐,教值日清洁,教升国旗,教寝室内务,教……”吴晔一口气将所能联想到的全报了个遍,反正特殊嘛,肯定不会是教语数外这些主课。
“都不是,最后一次,看来学长要认输了。”
吴晔试着联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名著,还真想不起来其中的情节梗概,只记得一个保尔,很顽强,对生活不依不饶,突然间灵光乍现。
“教残疾儿童的吗?”
“学长真聪明,不愧是硕士研究生。我们专业主要教的是聋哑儿童,盲人儿童,各科分类不同,包括我这次考研针对的方向也是。”
聪明的男人似乎能得到女生更多的青睐,吴晔隐约感觉到自己在她心目中加分不少。
“怪不得你要看那么励志的名著,用保尔的光辉事迹去激励你的学生,走出人生最初的阴霾。”
“是的,同时我自己也要变得坚强起来,可能是从小自卑的缘故,一直感觉自己还是比较脆弱。想着马上就要走上讲台,用这样的姿态去做学生的榜样,多少有些不妥当。”
吴晔本刚想再顺势激励她一下的样子,莫名好像听到走道里传来刘林的笑声,应该是和雨涵约会归来,一般这时候,他都要习惯性的补打一个电话,嘘寒问暖,千叮万嘱一番,他说这也是他恋爱心经十八式中的一招,名为亢龙有悔,尤其管用,没想不经意间变成预兆他归寝的暗号。
吴晔对于爱情本就看重,更不喜他人涉足其中一步,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亦是如此。于是草草回了蓉儿几句,说电脑的主人要回来了,自己不想让他看到聊天记录,总觉似有别扭,像是身体私密的部位被暴露了一般难受,蓉儿表示理解,她也有一样的感觉,于是,互相回了一个886和再见的表情,退出QQ。
刘林进来时,聊天记录刚好删除,吴晔正对着电脑桌面发呆,刘林见状,只是坏笑,问是不是不好意思,刚关闭*****。吴晔想反正也是好哥们,这家伙不会风言风语,就随便应了几句。没想他还真来劲了,告诉吴晔最新搞到谁谁谁的片子,放在D盘哪哪文件夹里,很劲爆。
吴晔点头答应,随声附和。心里却在想着,网络的爱情虚无缥缈,只道能做精神寄托,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要像《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痞子蔡一样,鼓起勇气约她出来见上一面,只是,不知道她看到自己时会不会吃惊,又会不会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