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组回京,深夜办公室里,一多半人加班,各分组整理资料,相互配合。
“柜子里没泡面了,我们俩准备点外卖,几位姐姐想吃什么?”编剧组新人问。
“泡面。”小时没抬头,继续忙活电脑上的文档。
“一样。”南方从工位上探出头:“不辣的。”
两名新人摇摇头:“唉,坚持,再熬两周就能见到四字弟弟了。”
“下单了吗?来你帮我看看侗族大歌这段……”
半小时后,外卖宵夜和泡面到达。小时倒好开水,随手拿本书压住,靠在零食柜前活动脖子:“南方,你说我主动申请做组长怎么样?严总会同意吗?”
南方把书拉过来一点,也盖住自己的面:“嗯,估计会。”
“行,那我试试看,你不想多赚这800块钱吗?”
“我不行,一想到有事儿要操心就睡不着觉,心理素质差。我喜欢默默干活儿。”南方抽纸巾分给小时。
“倒也是,你还有课要上。给,茶泡好了,吃完面咱帮俩小孩儿过一遍稿?”
“好。”南方擦去书上水气。
泡面、乌龙茶消灭完,小时洗了手回工位,路过后期组,看了看也都在赶进度。每次取景考察回来,大伙儿都为了周末能休息一下调整作息,赶在周五夜里多做一些。
“哎哎小时姐!你们组谁负责四字弟弟?”剪辑小姑娘问。
“彩宝负责对接,我负责小森。赶紧忙活吧,还有空追星呢……”
“好嘞!收到!”小姑娘扭扭脖子拍拍肩,继续埋进自己工位。
十点,走了一波赶2、4、10号线地铁的同事,十一点,大部分人关机,伸伸腰背起包,去赶末班地铁。
刷手机查查电影票、与恋人约喜欢的餐厅,大伙儿在回家路上计划得来不易的休息日生活。
“南方拜拜!下周见。”小时在地铁与南方分别,进到反方向车厢。
“拜,小时组长。”组长两字,南方笑笑只比出口型没出声,身边还有其他组同事。
回到家附近便利店,水果架上只剩香蕉,南方拿了面包片和山楂球,站在饮料柜前想着拿个酸奶和零热量苏打水,还是果汁和无糖可乐?
嗡嗡嗡……
“我养了几天,还挺适应现在的天气,哪天来家里拿?”严总消息,附图片一张。
挺壮实一枝小树苗,主杆往上分成一个Y字型,看起来像枫树,但叶子淡绿,形状不太一样。
“给我的吗?什么树这么好看?”南方问。
“枫树,品种是金隐,也叫金色满月,听着挺吉祥。明晚下课来拿?”
“好呀!明晚见。”南方拿好果汁和苏打水去结账,脚步比刚刚出地铁轻快得多。枫树还有这个叶型吗?好好看,心里念着名字往家走,金隐,金色满月……
回到家把食物放书桌,南方盘腿坐到小沙发上搜索养枫树的注意事项。
查到这个品种不耐晒,颜色大部分时间呈金黄和浅绿色,随着生长时间或日晒程度,边边或全叶会出现枫树的特征——橙红色。避免夏季暴晒,春秋可随意晒,冬季落叶。耐低温,盆栽零度以上即可。
页面往下拉,网友留言评论也多和叶子有关。叶片超美、团扇叶面简直圆满、所以才叫金色满月呀等等。
摸摸家里唯一这只小沙发,南方已经期待养好小树苗。一起读书发呆、追剧啃鸭脖,在每个休息日里彼此陪伴。明天不必早起,不如洗个舒服的澡,再听一遍上周落的课,修改一下作业。
嗡嗡嗡……
“许老师上课凶吗?”严总消息。周五没有饭局应酬,独自站阳台喝酒吹夜风。
“不会,上课可有意思了。第一天讲课还装凶吓唬人,后来熟了,才告诉我们是台领导让他这么干的,怕学生都是社会在职人员太自信、不认真。其实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大伙儿都挺珍惜。”南方再补一句:“比如我,准备去洗澡,然后好好做作业。”
“别熬太晚,好好学习吧,明晚见。”喝完最后一口酒,严总把月光关在窗外。
南方吹好头发坐到书桌前,放一首森林溪水的背景音,单曲循环。撸一撸窗台上新买的盆栽小香松,刚收到两天,换了新的盆土,枝叶没完全伸展开,有些未成年的消瘦感。
乖乖长大吧小松树,很快要有棵好漂亮的枫树来跟你做伴。
听一会儿上周讲课录音,修改本周作业。不知道未来成为职业作家能不能赚钱生活,但南方明确知道不能以此致富。
写什么内容会让自己满意,写什么内容会让读者满意,商业变现最快的途径是后者。和做综艺一样,想赚钱就去满足大多数,想自嗨,就甘于清贫。
让自己满意,让人群中仅有的五分之一接受自身特点、找到彼此,才是南方想做且擅长的事。
敲完键盘空格键,ctrl+s保存文档。嗯?人群中的五分之一?
这个数字太大了,准确的该是读者和观众群体的五分之一,比例这样小的一些人,需要自己倾尽所有诚恳去表达,才有可能影响和安慰到一个个深陷自我质疑的灵魂。
每一个独特的超敏者,如果你对光线、噪音感到无法忍受,感官能力强,抗压能力弱,而身边人并没有这样的感觉,那么你很好,没问题,承认有些事无法做到,或许会让自己利用弱项开发出独特能力。
“大多数父母认为自己的小孩既特别又优秀,但当TA表现的超出父母认知(优缺都包含),父母会恐惧TA的失控(变好和变坏)。你没什么能力,不要勉强尝试,因为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基因。劝小孩放弃兴趣和野心,来自人类的基因自恋,他们嫉妒那些无中生有的特征,自己做不到,也劝退幼崽,听起来荒唐,却代代相传。”
南方在作业中写下一段对于“听话的子女与家庭遗产”的讨论。
衔接上下文的关键词——反叛。本周的课上讨论话题是“英国现代文学作家”,南方选择写沃尔夫(Adeline Virginia Woolf),一个饱受精神折磨的英国女作家。她几乎是天才型作家,一生留下大量作品,一生与精神疾病对抗。在59岁那年,用石头装满自己口袋,投入家附近的河水。
“有些人结束痛苦的方式,是结束自己。父辈往上三代的女性里,至少都有一人死于自杀,在我这代,命运该结束了,于是我选择写作。来自自杀基因家庭的南方。”
可以这样坦诚吗?文档保存后,南方握着鼠标犹豫,那又怎样呢?承认弱小,放下伪装,既然如今已经可以谈起这件事,不就是恐惧消退,坦然面对。关机,满意去睡。
周六晚,作家班上课。
“十七!这里!”
“啊啊啊!看见许老师在讲台弄电脑,还以为我来晚了呢!”十七坐到南方旁边。
“许老师和助教倒腾PPT呢,今天讲鲁迅。青年,端坐哦,书桌我已与你擦过的。”南方和十七都喜欢的现代文学灵魂人物。
“好的呢,青年。”十七默契配合。
PPT调整好,屏幕上显示鲁迅照片和生平。许老师看了一下时间:“我们的电脑真准时,就是要到最后一分钟才听话,来,同学们,开始上课。”
“直到上一堂课我们都讲的是外国文学,外国的小说作者,同学们会发现,尤其英文特别的好啊,我们总说英文多难学,多难流利交谈,可从文学作品上,尤其畅销到翻译成多国文字的作品里,英文书的比例还是很高的。相比来说,中文的学习和传播更难,不是有那么个说法吗?中文是世界上排行第二还是第三难的文字来着……”
许老师喝口水继续:“我的一位朋友,他在40几岁突然顿悟到自己可能在写作方面没什么发展,于是教书之余,他就翻译,把中文小说翻译成英文,哎呀这个兴奋愉悦呀简直不得了,这么翻译了五六年,确实在译文工作上有了新发展。同学们如果去逛英文小说,能看到他的翻译作品。来,我们要讲到鲁迅了……”
晚9点半,南方和十七在门口分别。
“下周见,十七。”
“这个,谢谢啦!下周见。”十七晃晃手里纸袋,南方出差带回来的广西特产,罗汉果、螺蛳粉。
“这里。”严总先看到南方,朝她挥挥手。
南方理一理头发,边走边摘下背包。
“还是记不住车牌号?咱是把能看见的数字都给自动屏蔽了吗?”
“对啊,智商都上交给了许老师。”即便没有上课,南方也是个数字小白。
“我计划咱先买好电影票,去吃点东西,看完电影再回家里看看树?”严总提议。
“好呀,我给树取好名字了,就叫大金金吧,小名月月。”
“要这么俗气吗?叫铁锤更好养活吧?我们今天算约会吗?”严总故意问。
“算啊,我大晚上不回家躺着,跟你一个中年男人吃饭看电影,还借着看小树苗回你家,剧情多套路,跟我们金铁锤一样俗气,但好用。”
RB小枫树金隐,有了个很好养活的名字。
“小森在这片子里演一个小老板?面包房还是咖啡馆来着?”严总问完觉得有点儿尴尬,像说起自家儿媳。
“面包房。”南方察觉到气氛尴尬:“咱俩是不是都在走神儿……”
“那?换个别的看?”严总小声问。
“不用,她戏份儿就这么多,快结束了。”
“刚刚上课顺利吗?”严总有意跳过这段剧情。
“顺利,大伙儿还强烈关心了我一通。”
“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在讨论作业上写了家里有自杀基因。”
当悲伤可以像故事般被谈起,或许是延续被改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