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新郑，厘王宫，显明殿
年轻的厘王正端坐在大殿的书案后面。这里是他的书房，一般有重要国是拿不定主意，他都喜欢在这里倾听宰相张平的意见。
正襟危坐在厘王面前的正是这位张平。年纪才不过三十出头，父亲张开地就是韩国宰相，作为父亲的长子，稳重的张平也继承了父亲的职位，而且一向深得君上信任。
厘王对张平素来敬重又有些依赖，从来不愿称他为相，此时拿起书桌上的一卷书简，正开口询问着：“友量先生对国事一向颇有见地。这次秦国的要求，我实在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君怎么看这件事？”
张平的心里早就盘算清楚了，终究厘王是靠了秦国帮忙才得以上位。以强秦的霸道，想再把他掀下去，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公子虮虱可还在楚国天天盼着这个位置呢。此刻他很坦然地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君上不必心忧，这件事倒也好办，秦王不就是想换些土地嘛。将廓城以西，从无度山到边地的三十里，直接给他便是。”
不出张平所料，既然祖辈们辛辛苦苦，把国土打没了一多还半，到了厘王这一代，对于划出三十里土地的事，心里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张平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苦涩。
厘王取过地图，摊开在案头，仔细看了看，皱起了眉头：“秦若出兵攻魏，从这里走，怕是要比绕道平渭原，少走至少一天路程吧？”
“至少省去两天路程。”
“刚与魏国结盟不久，这么做，怕是魏遫要发疯了。”
“魏王肯定发疯，不过他更恨的，肯定是秦王赵稷，不是君上您。”
“这话怎么讲？”
“韩人一向不喜争战，这一点，无论秦魏都很清楚。君上当初也得过秦王相助，秦若想攻魏，便是不要这块土地，只是借道行兵，难道君上便好拒绝么？”
“这倒不好拒绝。”
张平点了点头：“强秦一直没提借道，不过是不想坏了和君上的关系，这是好事。既然如此，不如便给了他。秦魏两国，交锋足有百年，多这块地，少这块地，战事又能有多大改观？”
说到这儿，他看向窗外那一大片盛放的牡丹花：“魏王气的应该不是这块地方，而是秦王的态度。本来魏国得楚王暗助，再加上和赵齐两家都在修好，照理说秦王应该收敛些，可这块地一给出去，秦王的霸道可又洗不清了。”
“先生是说，这是离间？”
“对。以我韩人不爱惹事的性子，若不是秦王硬要，哪会把这样一块地给出去。到时魏王怕是又要派人去找楚王诉苦喽。”
“那秦昭襄该不会怪我背地里使绊子吧？”
“君上放心，以强秦的霸道，压根就不会这么想事情。再说，这么大的礼送出去，这心意怎么说不都是对的。到时大可修书一封，就说我们素知秦王心意，特意把这块土地献与秦王，以助秦军之威，回报秦王当初相助之情，想那昭襄王必是乐得顺水推舟。”
............
出了厘王宫，走过一片平坦的广场，就是东西走向的武兆大街。厘王喜牡丹，这新郑城里就遍布牡丹，武兆大街两边也随处可见盛放的牡丹花。
燕追和燕不伤父子俩从东门进了新郑城。两人的穿着都是新郑乡下最寻常的样式，相貌也都变得平平无奇。燕不伤手里还提着个乡下常见的大提篮，一块麻布下面露出几角菜叶。
虽说只是简单地把眉毛拽了拽，把眼皮抻了抻，把鼻子扩了扩，把嘴角勾了勾，整个人却立马平凡下来。除了个子有些高，这个实在没办法，其他都变得毫不起眼，混身的气势都变得松垮下来。
燕不伤这还是第一次进到新郑城里来，看什么都好奇。燕追一脸宠溺地看着他，任由他时走时停地四下打量着。眼看着快要走到厘王宫外的广场，燕追叫住了儿子，指着街边一间叫作吕记的小杂货铺：“这就是流火在新郑城的分号。”
燕不伤看了看这个有些破旧的小店，再瞅瞅身边繁华的大街，扭头看向父亲：“这武兆大街寸土寸金，如此破旧的杂货铺，反倒最是惹眼，他们干嘛这么做？”
燕追笑了起来：“其实流火从不遮掩，不论江湖、朝堂，还是方士，都知道它，也都和他们有交易，想来也不必做那些无谓的掩饰。不过这副破旧样子，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又指了指匾额旁边挂着的一块木牌，“看到那个招牌吗？匾额上写着什么不重要，这块招牌上的图画才是他们的标志。除了流火，这世上没有哪家店铺会挂这么个招牌。”
那是个菱形的木牌，不是很大，黄底上画着一朵红艳艳的大火苗，火苗里用黄漆画了五个圆点，再用线连成一个圈。燕不伤仔细瞧了瞧，把这标志牢牢地记在心里。燕追叮嘱了一声：“进去别说话”，说完当先迈步跨进店门。
店铺很小，进门不远就是柜台，从一边墙连到了另一边墙，后面的货架上摆满了各式日常用具，上面落满了灰尘。墙边有张高桌，上面摆着一沓白绢，旁边还有笔墨。
柜台后面，一个伙计正懒洋洋的趴在柜台上，也拿了支笔在一张绢布上乱画着，听到有人进来，忙抬起头来招呼了一声：“客官想要买些什么？”
燕不伤颇感有趣地看着伙计，燕追也没说话，熟门熟路地走到高桌前，拿起笔来在墨中蘸了蘸，往白绢上写了句话，回身递给了伙计。伙计见是懂路数的，也全没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脸上立刻堆起了火热的笑容，接过白绢看都没看，直接叠了一折，转身打开身后的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又走出来回复：“客爷要的消息，需金一千两。”
燕追“嗯”了一声，又问起了另一件事：“最近你们可有什么新鲜功法？”
这个说法让伙计愣了一下，他弯腰从柜台里拿出几卷书简：“功法都在这儿，要不客爷您自己挑挑？”
燕追逐个翻开来看了看，见还是老一套，便皱起了眉头：“这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些呀？”
听得那伙计一脸的为难：“客爷，这功法又不是大白菜，哪有年年换新的？现在能找到的功法，都在这儿了。论功法，我们敢说市面最全，流火要是还没有，那您上别处也买不着了，您是熟客，该知道流火的底子。”
燕追轻轻叹了口气，有点儿不甘心地放下书简，从怀里掏出块木牌递给伙计：“结账吧。”
燕追递过去的是一块又黑又旧的枣红色小木牌，还没有巴掌大，首尾各伸出几朵火苗形状的镂刻花纹，中间用白漆画了个狐狸头。
伙计恭恭敬敬地接过了木牌，再次回身走回了后间屋。这次等的时间久些，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卷书简和一张白绢，连带着木牌交给了燕追：“客爷的金子勾销掉一千两，这是凭据，还有客爷要的东西。”
燕追展开竹简略略瞅了瞅，满意地点点头，一鼓脑地都揣进了怀里，带着燕不伤走出了店铺。
往前走了一段，找个背静地方，燕追给儿子讲起了其中的门道：“那块木牌是当年入刺客道的时候流火给的，上面的画像，你说什么就给你画什么，算是个身份印记。凡接了流火的刺杀买卖，赚了钱流火都给你存着，想取出来就拿木牌去提。另外，入流火的门，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我是每次都要易过容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燕不伤点头记下，又问了父亲一句：“若是我自己做这么块木牌，是不是也能装作别人？”
燕追摇了摇头：“没用，早就有人试过，流火当场就能识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出来的，总之别打这主意”，说着话拍了拍怀里的书简，“尸阔海这老东西贵为韩国司马，他的消息算是贵的，一般买消息不会超出五六百两去。我刚才大致瞧了一眼，跟当年买的差不多，只是一个月后他要过七十稀寿，咱可以在这上面动动脑筋。不过就今天这身行头，咱先不去司马府，就把织坊那一片的地形再摸一摸吧。”
............
在爷儿俩刚走出来的流火分号后屋里，分号的掌柜，正把刚才的交易记在一卷竹简上。
然后放下笔，转身走到桌边，伸手到桌子中央的木托盘上，轻轻揭开了红色的绢绸，露出一个洁白的方形玉盘。玉盘长足有两尺，宽有大约一尺半，边缘上镶嵌着一块洁白莹润的石头。
掌柜拿起一只玉质镶金的笔，取过旁边的小陶罐，揭开盖子，将笔细细地在陶罐里蘸了蘸，再取出来时，笔头上多了一点红彤彤的颜色。
提起笔，在玉盘上把刚才的交易又写了一遍，然后轻轻放下玉笔，伸手将玉盘边缘的石头慢慢向里推了进去。
眼见着玉盘泛起了微微的白色荧光，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不一会儿，荧光消失，玉盘上的红字也渐渐隐掉了，玉盘边上的石头又缓缓地归回了原位。
掌柜轻轻舒了口气，把玉笔放回原处，再拿过绢绸轻轻蒙在玉盘上。然后转过身，坐到竹席上闭目养起了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