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司马府大宅前后左右都有路,也可算是四通八达。除了大宅正门前六车并行的大道,后门外也有一条大路。两边还各有一条三车宽的竖街。从竖街走过,身边是司马府那高高的院墙,不时可以看见一道道深灰色的屋脊从墙上冒出头来,垂脊上的檐兽一个个清晰可见。
沿着竖街,每隔一段距离就栽着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树冠差不多都要超过两边的屋脊了,少说得有上三十年的树龄。
走到竖街后半段,两扇不算太宽的侧门镶嵌在院墙中,门槛很低,用青石条凿成两片斜坡堆在门槛两边,青石磨得都泛了油光,看来是经常有人走动。门口还设了几道栓马的桩子,看门人也不再是铁血的兵士,而是穿黑衣的府中护卫。
眼见天刚过午,头顶的烈日火辣辣地照着,一个敦实的黑胖子,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竖街,正是司马府膳堂的胖管事。粗胖的身材,黝黑的外皮,身上的管事袍大概还是半年前的,已经明显有点儿遮不住他滚圆隆起的肚皮了,只能无奈地敞开着怀,露出黑乎乎的皮肉。
这胖管事原本是尸阔海的本家,当初从魏国赶来韩国投奔,在军中做了伙夫,居然也跟着转战南北跑了许多年。尸阔海做到将军的时候,就把他调到家里管了膳堂,一路跟到了司马府,也是深得尸阔海信任的人物。
他没什么野心,闲来时就好满城溜达,到处找些怪味吃食,楚地的臭桂鱼、赵地的卤羊肝,拿来下着酒喝上两口,在他看来,这样的日子可比方士们在山中打混舒坦得多。
不过此刻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他舒坦的心情经过这一路的暴晒,也变成了窝火,只能一边走一边抓起两扇衣襟呼扇凉风。结果刚一进竖街,就见前面一老一少两个乡农正在街边候着,一身粗麻裤褂上沾着些泥污,头发有些蓬乱,一看就是天天下地干活的人,其中那个年轻后生,还扛着个大麻袋。
胖管事心里有些厌烦,这阵势摆明了又是想卖菜卖粮的,也不想想,这么大的府宅能随便买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嘛。
一见正主来了,两个乡农赶紧哈着腰打着恭地凑上来,脸上堆起了刻意逢迎的笑容,见胖管事皱起眉抬头看过来,两个乡农又很是识趣地把腰往下弯了弯,这位管事个头实在有些敦实。
见乡农态度尚可,胖管事脸色也平和了些,抬头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年轻后生懦懦地没敢说话,老乡农陪着笑回管事话:“咱都是乡下种菜哩,咱家的菜好吃嘛,想给管事大老爷吃吃看。”
听这口音象是韩国西南靠近秦国那片儿的,胖管事在心里做出了判断,不过他可懒得在这俩人身上浪费时间,摆着手说道:“不要,不要,你们去别家看看吧,快走吧。”
老乡农忙哈着腰解释:“大老爷莫急,咱家菜好吃哩,脆、还甜,咱家菜地底下有灵矿,那泉水都有灵气哩。”
“有灵矿”这三个字触动了胖管事的心思,什么叫灵矿?什么矿出来的泉水有灵气?难不成是元石矿?嘁,他个乡下老农懂什么,胖管事的脑海中,一连串的念头冒了出来。又看向那个年轻后生:“你们是哪里人啊?”
后生也哈了哈腰:“城东北两里,五片头。”
胖管事一听就泄了气,那五片头村的老芹菜常年往城里送菜,他是认识的,啥时候又多出道泉水,一派胡言,想到这里扭头就走。
见胖管事有些生气,老农连忙解释:“咱新打的泉水哩。村北头大贵家,咱小叔哩。”
话说到这份上,很容易查出真假,倒不全象是假话了,胖管事又回过头问他:“那你怎么知道那儿有灵矿?”
“咱家早前在西南住,那儿就有灵矿哩,元石矿啊,早起太阳一照,那气冒得~”,老农夸张地举起胳膊比划了一下,“村里人打井都来找咱哩。”
胖管事看着两个人的脸,想瞧出点儿问题,可最终什么也没瞧出来。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子:“嗯,既是五片头来的,倒也不是不行。把菜拿进来先放着,我尝尝看。明天日出时分,你们在这儿候着”,说完扭身回了府。
一回到管事房,胖管事就招来了厨子,一通忙乎过后,桌上摆出了几盘刚做得的菜蔬,有热炒,有凉拌,黄的绿的煞是好看。他把几样菜拨出一些喂了狗,然后盯着这条狗瞅了半个多时辰,结果这狗一直活蹦乱跳,没见出什么事。
厨子忍不住尝过两口,一连声的夸起来,胖管事看着眼热,自己也尝了尝。不得不说,尝过才知道,每样菜都好吃。同样的菜,更脆更嫩,还有种说不出的清香。
他琢磨了一会儿,找来个家仆,又叫来个护卫,先是一脸严肃地吩咐家仆:“你认识老芹菜,也知道他住哪,你马上去五片头找他查证一下,五片头村是不是有一家叫大贵的,那大贵家又是不是有这么一老一少。”
偏过头又看向了护卫:“你知道怎么打探消息,你帮着他。还有,打井的事务必要查实,看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别忘了把衣服都换掉。”
两人点头应下,立刻出发。胖管事摸着一脸的胡子寻思,最好别跟我玩花样,小瞧我的人可没见有个好下场的...。
直到入夜时,派出去的两个人才回来,胖管事连忙询问结果。
家仆当先开了口:“回管事话,五片头是有个叫大贵的,老芹菜确实认识。听他说,大贵就是个泼皮,父母早亡,就剩他一个,无甚本事,整天偷鸡摸狗。大概一月前,他家来了两个亲戚,说是从西南尉县那边逃过来的,那边儿年初被秦军占了种马草。”
护卫做了补充:“跟村里其他人也打听了,说这两人是爷俩,不过老的比大贵辈份还小,管大贵叫小叔,家里遭了战乱,跑到新郑来投奔大贵。打泉眼的事也是真的,听说两人见大贵家的地都快撂荒了,就帮着打了眼井,说拿来种菜能赚钱。大贵一听自然愿意,就让这爷俩住下来,反正那破房空着也是空着。”
胖管事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家的菜地和别家可有不同?”
“查看过,没有。”
胖管事沉吟了半晌,心想也是,若真有那种矿,岂是随便谁都能看出来的,便又问:“那他家种的菜,看着和别家的菜可有不同?”
“没有不同。只是花样比较多,好像什么都种点儿,什么都不多。”
胖管事心中了然,这大概是在试种吧。才一个月,种得肯定都是早熟菜,这两人大概是真懂点儿行事。
想来想去,他心下有了计较,要说这菜,味道确实不一般,可要说是这两人种菜的手艺高,那就纯属胡扯了,多半就是那块地的缘故。不妨先试吃上三天,若是没问题,就给老将军上点儿,顺便提一提灵矿的说法,万一这是真事,那自己这后半辈子可就不发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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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郑城东北,五片头村,入夜
大贵的破房子,在村里本也算是破出了名的。不过这些天,被新来的爷俩拾掇的挺干净,连外面的墙皮都重糊了新泥上去。大贵住在主屋,还没入夜的时候,已经微醺地晃当回自己的房里睡下了,如今还能隐约听到他的呼噜声。
侧屋是爷俩住的地方,此刻门缝里透出点儿昏黄的烛光,燕不伤正悄悄说着:“爹,听大贵说,今天有外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燕追一脸无所谓地笑起来:“你别说,泼皮就是有这点好,油滑,警惕。没事,这不到现在也没人来嘛。”
燕不伤扭头看了看墙边几个铜质的小铃铛,每个小铃铛都被一根极细的丝线吊着,丝线又从房顶的缝隙中穿出去。这是他亲手布设的警讯铃,只要有人进到院子里,或者趴到窗户根,铃铛都会响。
燕追今天差不多憋了一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儿子,按之前的方略,该探的地方咱也探了,就算你想借送菜的机会进府查看,可咱又走不到卧房那边去,何必非得弄这么一出?节外生枝可是大忌。”
“爹,我这不是头一回嘛,总担心有遗漏,多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话是这么说,我怎么总觉得你还有事瞒着我?”
“爹何必疑我,我还能害了您不成。事先说好的,这次全由我做主,您就让我试试呗。”
燕追无可奈何地晃了晃脑袋,不再说话。
燕不伤又忙着把今天摘的菜搬出来,一样样拿水洗净了,再放到大盆里码匀实,转过身抄起个瓢,从大木桶里舀了水往上浇。
燕追虽说最近几天一直都能见到这一幕,可每次看到还是忍不住想瞧出个究竟来。他伸出手试了试桶里的水,又捏了捏盆里的菜,嘴里还念叨着:“这水没看出不一样啊,这菜也没感觉不一样啊,怎么味道就不一样了呢?”
燕不伤呵呵一乐:“本来就是菜,还能有啥不一样。只是这么泡一下,菜就好吃,不然怎么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