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新郑
韩自建国以来,和强盛两个字好像越来越不沾边了,君上越来越安逸,土地也越打越少,到现在也就只比宋国大了一点点儿。
好在韩国人好像也没多大野心,只图个安安稳稳。至于一国的君上,每天就盼着最好能学学仙术,得享长生,这也一直都是当今厘王的追求。
新郑,韩国都城。在各国中要论都城大小,比新郑还小的,大概就只有燕国的蓟城了。偏偏新郑的人口从来没有燕国人那种彪悍气,所以燕国从来不认为新郑比得上蓟城。
四座城门,勾连出两条笔直的大街,将一座城分成了四块。东北有王城,东南是贵人府邸,西北多陶器冶铁,西南有着大片的纱场织坊,划分得倒是工工整整,足见韩国民风虽不彪悍,至少占了个有序。
贵人府邸这一片,靠向东边有一片官宅,占地不小,宅前横街足可以并排走下六辆两马拉的骈车。
堪称宽阔的大门平日里一向紧闭,只开侧门。大门上挂着巨大的黑色匾额,题着三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司马府。
门前立着四名身着暗灰铁甲的军士,手中铁戈上磨得锃亮的锋刃,映着日头反射出刺目的寒光。高阶下两个石雕的狻猊兽,张牙舞爪的注视着门口的行人。
今天司马府的戒备远较往日森严,护卫们不管轮值不轮值,全部散到了府中各处,任何不起眼的角落都会被格外关照。
入到府中,依规制迎面可以设帘遮挡,不过老司马一向在军中,不喜欢遮遮掩掩,所以一进大门整个第一进院子就一览无余。
一进的正堂是接待普通客人的遇贤堂,第二进是接待贵客的迎仙堂,第三进开始就起了高台。一大片回字形的高大建筑矗立在两层的高台上,正面高高挂起的匾额上,雁迴云三个大字,透着股说不出的飘逸悠长的韵味,相比之下,周围的铁血护卫就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了。
一层高台上今天加了岗哨,十二名顶盔贯甲的军士把个高台看了个严严实实,台下还有身穿黑色紧袖裤褂的府中护卫四处游弋。
从高台南面拾阶而上,走进雁迴云堂的正门,眼前是一片宽敞的天井,被四周长长的回廊环绕着。迎面一座高大的厅堂,门户大开,偶有婢女进出,端上新点的香薰,换掉凉下来的香茗。
厅堂西首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身碧色的宽袍,眉目谦和,神色恬淡,看模样四十左右,油黑的头发梳起成高髻,插着一根玉簪,目光晶亮,眼中仿佛有一汪清水,此刻正手捧着一个四方的铜缶端详着。
东首坐着一位壮硕的老人,锦衣华服,面色泛红,正是韩国当朝司马尸阔海,只是平日素来威严的脸上,此刻却堆满了逢迎的笑意。
他身边还坐着个六、七岁的小童,正看似老老实实地安坐在那里,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四处踅摸着,显见着就是个不安份的性子。
尸阔海声音洪亮地向那中年人解说着铜缶的来历:“这铜缶也是我手下一个下军将送来的,是他家祖传的器物。他祖上随讨伐大军伐过魔国,听说我喜欢这些玩意,就给我捎来了。我把这花纹拓下来,央了司空给瞧过,说确实象是魔国古物”,说到这里,他观察了一下中年人的脸色。
中年人没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揭开盖子,往铜缶里面端详着,忽然把铜缶放在地上,抬起头说:“需弄些清水倒在里面。”
老人连忙命下人去取。不一会儿的功夫,清水取来,汩汩地倒了个半满。中年人伸出两手虚护住铜缶,厅堂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约摸十几息过后,中年人放下了双手,眼见敞着口的铜缶里隐隐地冒起了白气,却不象水烧开时喷出的热汽,而是在缶口丝丝袅袅盘旋不散。中年人见状微笑着点了点头,取出块素白的丝帕擦了擦额头,吐了口气:“不错,是魔国的聚灵纹。”
尸阔海一听,立刻抚掌大笑:“没想到随便得个铜缶,居然就是这等宝贝,在我这儿也就是个装酒的家什,白占着地方,合该洛仙师收取了,仙师可千万莫要推辞,不然这宝贝可就明珠暗投了。”
洛仙师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既然老司马如此有心,我就收下了。不知老司马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
尸阔海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看看自己身边的小童:“眼见阔海就要整七十了,膝下最疼的就是这个小曾孙,倒也是个机灵晓事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上仙山的机会,想请仙师给瞧上一瞧。”
洛仙师把目光放在了小童身上,见一双大眼睛正看着自己,不由展颜一笑,招招手让他过来,握住了他的左右脉门,闭上眼细细探查起来。整个厅堂里鸦雀无声,真是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一般,过了一会儿仙师睁开眼,又对着小童那圆嘟嘟的小脸端详一番,转过头笑着对尸阔海说道:“恭喜老司马,这孩子有天份,资质很是不错,可以进山修行。”
尸阔海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起身退后两步,俯身席上稽首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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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午后,雁迴云后面的书斋里。
尸阔海正一脸喜色的端坐在桌案后面,叮嘱着面前的年轻人:“虎儿这孩子也算争气,你这几天就只管筹备他入山的事。之前我也打听过,山里用不着银钱,你多备些上好的元石”,指了指桌上的信封,“元石这东西,管矿场的工尹那里都有私藏,拿我的拜贴过去自可换到。等虎儿在长青门混熟了,就去王屋山下的戚城,找他那些师门长辈的凡间亲戚,拣紧要的人物结交一番。”
年轻人一一应下转身离开,尸阔海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腿。长房这一脉很是争气,无论儿子还是孙子都生了几个有出息的,如今连小曾孙都给尸家长了脸,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
长房强一些,家里就安稳,尸阔海一向喜欢安稳。
走到书架前,翻出一封旧信,这是魏国陆槐的儿子在五年前发来的报丧信,尸阔海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陆槐被刺的事,在大魏的朝堂已经成了悬案,虽得赵国平原君看在当年仙师的份上派了精锐护卫,却仍然被个刺客夺了命去。偏陆槐在朝里的对头又公开放了话,即便再有争执,也不至于不看仙师的面子,哪里可能下杀手。这话说得实在,这个道理大家也都懂,所以陆槐的死因只有等抓到刺客以后才能知道了。
当年得仙师提携,如今自家曾孙也要入仙山修行了,再来看这封信,尸阔海只觉得世事变迁,真是殊难意料啊。只是得仙师提携的总共四个,年轻的倒是都先去了,只剩下自己和甘续。眼瞅着再有一个月,连自己都要七十了,也不知还能活到什么时候...,他看着窗外的大槐树,心情变得有些怅然,眼前浮现起了当年的一幕。
那是在魏国,虽说刚入冬还没下雪,可那儿的风也是能吹到人骨头里去的。
当时尸阔海还在魏国做都尉,四十三岁的都尉,只能算才干平平,以秦魏交战的频繁,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尸阔海每天最盼望的,大概就是安安稳稳地一直混到老死,死前一定得要看到自己的孙子。
那天陆槐急冲冲地闯进大堂,让尸阔海带上佐慰田熊一起,赶紧点兵出发。对这位年轻得志的陆参军,尸阔海一向是羡慕嫉妒兼而有之。既然是风头正劲的同袍,自然也不会轻易驳他面子。
一问才知,原来是有位仙师大人要带些兵士去围剿魔国余孽,又命令不能太过声张。尸阔海心里一阵奇怪,魔国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怎么又能被扯出来,大概对仙师来说,一千年和凡人的一年没多大区别吧。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见到了甘续,那可是仙师的近人,有些事连仙师都要听甘续的意见。
还记得被抄的那家是燕氏,机关手艺一向很出名,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仙师打听了去,落下个抄家的下场。该杀的杀,不该杀的...不能声张的意思当然就是不能留。当兵多年,杀庶民冒功的事见多了,不差这几颗人头,只是不知道仙师到底要找什么。
仙师不愧是仙师,那么隐秘的机关都能寻出来,一把如意砸下去,什么木桩、封石,还不如个馒头结实。走到尽处,仙师揭开木盒仰头长笑的样子,尸阔海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掉。当时还往盒子里瞟过一眼,看到一柄比手臂略长的剑,居然是三刃,果然不是寻常物事。
仙师高兴,几个人自然沾光,各自都讨了好处,仙师居然也都允了。从此,尸阔海去了不爱打仗的韩国,还攀上了韩国太卜尹洛仙师这棵大树。再加上韩国败仗吃得多,干脆也放弃了。就这么无惊无险地,居然也一路混到了司马的位置上。
想到这个,尸阔海不禁摇了摇头,自己这么个一心混日子的家伙,居然也能统领一国之兵,要不是仗了仙师的名头,大概下辈子都不要指望,对这一点,他从来都很有自知之明。
“还是仙师那句话有道理,一花一叶皆是机缘。这桩事情,可不就是我尸家的机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