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的那条河还不到一丈宽,在村子西南角外略略拐了个弯,白狐挖的地道就指向这个河弯。几人追到这里猛地停下了脚,眼前就是地道口,白狐压根就没掩饰行迹。
一群护卫警惕地张望着四周,不知接下来又会出什么事情。
地道出口紧靠河边,洞里抹了油的导轨,和扔在洞口的木板,都清楚地展示了白狐怎样用一把大弩,把自己从村里一直射到村外。
河对岸是个小土坡,坡脚缓缓延伸到河里,几块树桩大的青石零零散散的卧在河边。大石间,明显有几个脚印直往坡顶上去了。
几人一个纵跃围上去探查,一看是脚尖着地,就知道肯定是在急速奔跑时留下的,连忙腾身窜上了土坡。只见西南两面都有树林,脚印一路向南延伸到了树林里。
单骑指着脚印再次发出命令:“二三四,追”,紧接着又叮嘱了一句,“彼此不要分开太远,追得不要太紧,感觉不对立刻往回跑。”
几个护卫咽了咽唾沫,活动了几下手指,拔腿追了下去。
单骑却没动,既然是白狐作案,对这么明显的线索就不要太过相信,派人过去,不过是为求个心安。
留下来的老五似乎和单骑有着同样的怀疑,他沿着脚印又走回河边,细细打量着东西两个方向,忽然象是发现了什么,向东边跑去。
单骑还是没动,眼神却望向了西边,既然东、南两边都留下痕迹,那就只有西边最可疑。
风沙又刮起来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吹动起来,他无奈地眯起了眼睛。
几个兄弟进了林子还没有出来,老五往东边跑出去老远,眼下就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坡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呼呼的风声反倒衬得他格外孤单。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他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后背也冒出了一层冷汗,开始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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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道口往北,沿着河走不多远,村边有一片禾黍地,刚才那个脏娃正藏在庄稼地里,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几个护卫的动静。
父亲说过,这几个护卫有点儿扎手,没事别盯着他们看,他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衣护卫已经分散开了,红衣护卫却一直站在坡顶不肯离开,虽说父亲的位置很安全,整个过程也和他们事先预料的差不多,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身参与刺杀,还是让他心跳得很厉害。
凝神看了看树林那边,他心里有些焦急,不知道自己布置的机关灵不灵。那是一前一后的两道后手,是完全按他自己的想法布设的,连父亲都不知道。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启动了,不管哪一个起了作用,都说明自己也有能力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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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骑在全力观察着四周,他总是隐隐地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这让他心里发毛得厉害,用力抓着剑柄的手指已经有些发白。东边老五好像拾到一件麻袍,正向他挥舞着,但他没动。他不敢确定什么,可就是觉得白狐不在东边,这方面的直觉一向挺准,他打算继续在这儿等下去。
莫非那些脚印,真是白狐留下的?这个线索太明显,可真是无比诱人啊,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起疑。周围可藏人的地方实在太多,以白狐的名声,看着是的多半不是,最不起眼的地方才最有可能。
他的目光扫过了村子,扫过禾黍地,扫过小河,扫过那串脚印,忽然,他的眼角似乎抓住了一个人影,猛一扭头,他死死盯住了西南方向。
没错!一个身影正在林子里飞速地穿行着,才这一下子的功夫,已经看不到了。
单骑仰天长啸一声,给兄弟们发出了警号,脚下一阵小碎步就跑下了土坡。下坡以后再一次提起速度,身体前倾到快要贴在地上,每一步跨出都足有将近两丈远。
老五一看这架式,扔下麻袍就往西南追,另外几个护卫也在林子里回应了一声,显见是已经接到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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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黍地里,脏娃攥紧了拳头挥动了一下,又赶紧把手里的石头,对着土坡脚的一块大青石投了过去。
“嘭”的一声,小石头准准地打在了大石头上,大石头突然一下被掀翻起来,老农从石头下的洞里一跃而出,随口吐出了嘴里的芦苇杆。
这次的行动事先就演练过,他相信儿子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不需要浪费时间探查护卫的动向,儿子让他出来,那就肯定不会被发现。
一息,他推回大石,一步跨进了小河,二息,他踏着河水窜到了禾黍地边上,三息,他借着冲势一头扎进了禾黍地。三息过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躲进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麻袍脱下来扔掉,露出里面一件薄薄的青绢袍,再从怀里掏出块麻布,就着儿子递过来的水葫芦,开始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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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躲起来没多久,几个护卫从树林里冲了回来,老五手里还多出了一件麻袍,几个人脸色都阴沉得厉害。
站在坡顶再次环顾四周,单骑感觉心里一阵发凉,刚才这下怕是彻底让白狐得了手,在主家面前可怎么交代?
“嗯?”,他忽然听到老五嗯了一声,转头一看,就见老五正望向西边,慢慢仰起了头,嘴巴也渐渐张大开来。
循着老五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西边树林上空,一个白衣人正从树顶迅速掠过,高举的胳膊上似乎绑着根细绳,顺着往上看,居然是个巨大的浅色风鸢,高高的悬在天上,从地面望去,犹如一件摊开的披风。
如果不是顺着细绳往上看,谁也不会注意到天上还有这么个东西悬着,想是早就提前放上去,用细绳牵在树上。
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单骑心里咯噔一下,可忽然又觉得轻松了一些。就凭这神乎其技的手段,输给白狐,不算丢人,到主家面前,也是这个说法。就眼前这一幕,换世上哪一个来,能追得上?
只是眼下该尽的心还得尽,当先再次跃下了土坡,带着几个兄弟向风鸢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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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追风鸢的时候,禾黍地里老农已经扯掉了假胡子,擦去了脸上的鹿胶和油彩,正忙着帮儿子收拾。
刚才的老农,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发色油黑,梳得极整齐,鼻梁挺直,眼神深邃,微微翘起的嘴角,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正是刺客燕追。
少年的模样也变了,身上的破袍也换成了绢袍,清秀的小脸上,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向外张望着,正是燕追的儿子燕不伤。
张望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轻声向父亲回报:“爹,他们已经追远了。”
“那咱也走吧”,燕追应了一声,把脸上的表情换上了几分油滑,又有几分得意的样子,怎么瞅都是个城里的小商人。
顺手把烟袋杆塞进包袱背好,带着儿子从另一边钻出了禾黍地,走上了去渭定城的官道。
燕不伤对自己布设的机关很有些得意,应该说他真正得意的,其实是自己比父亲多想出了一步,只是这份得意一下子又不知怎么说出来才好。
见到儿子得意洋洋的样子,燕追只觉得心花怒放,近几年已经很少见儿子露出这种表情了,单凭这个,刚才的刺杀就比什么都值。
“爹,什么时候才轮我动手?”
“我估摸着差不多十七八岁吧,你现在这身板太吃亏。”
“这是第二个仇家了,爹得给我留点儿啊。”
“行,下一家如今在韩国,扎手得很,你这几年好好练练,到时候咱一起去,你来出先手,以后就全都看你的了。”
听到这话,燕不伤决定刚才机关的事就先不告诉父亲了。
从大宛国回到中原,第一件事就是刺杀仇人,接下来该回齐国了,那里有婶婶和大哥,他现在只想快点儿见到他们。
渭定城已经近在眼前,城里的羊油泼面很对父子俩的胃口,隐隐地已经能闻到一股热油浇在葱花上的香味,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城门里,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一样地背着双手,一样地腆胸叠肚,施施然走进了渭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