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局布到这样的程度,燕不惑都不禁感慨起来:“对呀,怪不得他们只能用迷药,那这么说来,院墙上挂的那些符箓也全是假的?这个局布得真是煞费苦心啊。”
燕不伤看着车窗外的农田,心里也颇为感慨,大哥不知当时凶险,他可是一清二楚。照姑山的说法,若不是顾忌历下邑陈家,大概他们压根就不会费这么大周折,那自己和大哥此时也就不知会被囚困在什么地方了,又哪会有此刻的洒脱写意,不过这些事,他不打算让大哥知道,免得他心里又不痛快。
“其实还不只这些,大哥可还记得柜台上那个小盒子,还有白绢?当时我们就在柜台旁边,那么大一块白绢,按说怎么着也不该看不到,可实际上当时还真就看不到。因为那上面蒙着一块红绢。我后来在柜台最下面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块暗红的绢布,颜色和柜台差不多是一样的。当时那里太过昏暗,场面又那么瘆人,谁都不会去注意柜台。”
“可这又是谁揭开的呢?”
“从门外揭开的。当时我们离红绢最近,想揭开红绢又不被我发现,这种事谁都做不到。后来我检查了门槛,被钻了一个小洞,柜台底下也有一个小洞,如果用一根丝线从这两个洞里穿过来,栓在红绢上。需要的时候,一拉丝线,红绢就被轻轻拉下去,一直拖到柜台底下,这样白绢就露了出来。孔洞很小,红绢出不去,丝线就被拽脱了,直接穿过两个孔,抽出门外,而红绢就留在柜台底下,没人会发现。”
听着这一个个江湖手段被揭开,燕不惑觉得自己象在听神怪故事,只觉得颇为有趣。燕不伤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外游历的那几年,当时见到街头的幻术,不也就象大哥这样嘛,直到自己也学会了种种手段,从此就只想着怎么让别人惊讶了。自己揭破这些骗局,其实跟两个假方士斗幻术没什么区别。
有趣的事情说完,燕不伤又把话题拉回来:“这个假方士的手段就是这些,不过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再来看整件事,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就豁然开朗了。既然没有方士,那这两方势力就都是凡人,而且都不是小势力,因为寻常人可布不下这么大的局。至于为什么没拿走残片,想知道这个,其实得先搞明白,迷药到底是谁下的。”
“不是阿四下的吗?”,听弟弟之前说过的话,燕不惑还以为这事已经解决了。
燕不伤摇了摇头:“上好的迷药不会交给阿四,因为他只是个车夫,根本不知道怎么装昏迷。我来提个醒,大哥可以想一想,如果是你,布下这么大的局,里面关着十多个人,什么样的想法都有,怎么保证事情能按自己的想法发展,却不会出意外?”
燕不惑仔细想了想:“插进一个楔子?”
“对!这就是姑尚、姑山两个堂兄弟的作用。回想昨天的一言一行,姑尚其实一直在控制事情的发展,不过迷药却不是他们下的。”
虽说这是和姑山的对话中了解到的事,不过燕不伤并不打算提起,所以只是说了自己事后的猜想。
“驿馆离城两里,必定是历下邑豪族陈家的地盘,驿馆里的每一个人都可算是陈家的眼线。假方士这边就算势大,可陈家也是真正的王室宗亲,难道会怕了他。昨天的局直接点出了残片,他就不怕陈家和他争抢?把手伸到人家碗里抢饭吃,这是想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所以这个局其实只是迫不得已。有人下了迷药,连姑氏兄弟都被迷倒了,假方士干脆将计就计设下这个局,试着逼出残片的下落。估计他也以为这迷药是偷残片的人下的,所以他没觉得这迷药下得奇怪,而当时驿馆里并没有人离开,所以他知道残片一定还留在驿馆。至于为什么拿到残片却不跑,等找到那个人自然就清楚了。”
燕不惑越听越糊涂:“不是阿四,不是姑氏兄弟,也不是假方士,那这迷药到底谁下的?”
“当然是另一方势力。假方士这边插了楔子,另一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兑勿禽和牛奎不就是他们派来的嘛”,说到这儿,燕不伤也笑了起来,“说实话,我觉得这一方压根就没想隐藏什么,两位豪侠一看就不是寻常人,伪装得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燕不惑回想着那两个人的举动,觉得有些不象:“牛奎的样子,怎么看都不象是作假呀,就他那脾气,真能亏下心来瞒这么久?”
“他的脾气没做假,因为迷药的事他压根就不知道,是兑勿禽一手操办的。我们不知道方士是假的,兑勿禽可是一清二楚,所以他就算装作被迷昏,也不怕被人识破,还可护着同伴的安全,就算是欺瞒了牛奎,其实于牛奎也无半点儿妨害。不过这下另一方势力是谁也就清楚了,还记得他们手上的扳指吗,平陆城杜家。”
“事情想到这里就清楚多了。阿四不管拿没拿残片,总之是收了一串钱。事后没跑,是因为中了兑勿禽的迷药,而兑勿禽从阿四那里拿到了残片,却没离开驿馆,最终残片出现在姑尚手里,而姑尚又被杀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其实只为做一个局中局。”
兑勿禽下迷药的事,是在听了姑山的话以后,才猜到的。而在那之前,他只猜到这两位豪侠是杜家派来的楔子,因为他们实在太显眼了,不过这也足够了。局中局的事燕不伤也没说假话,只是隐瞒了他和姑尚的争斗,如果不是姑尚想独吞残片,其实这争斗本身也不会发生,至少不应该是他和姑尚两人争斗。
两方势力互相做扣,斗得不亦乐乎,却把这些寻常人当成了人偶,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这样的作法算是彻底伤害了燕不伤的骄傲。所以他昨晚才布了那个局,想看看是不是能引蛇出洞,给两方一个教训,不求大胜,起码也得让他们知道知道,要论摆弄人偶,自己才是行家。
只是终究缺了近身搏杀的经验,他还是小瞧了对手的实力,更没想到姑尚想独吞残片,一心只想对他下杀手,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把留作后手的机关,直接用来和对手拼杀。结果本来想引两方二虎相争,自己坐山观虎斗的局,却得了个拼死搏杀,险中求活的结果。
至于从阿四车底找到残片的事,他不认为那是阿四藏起来的。车下的小洞明显是新挖出来的,阿四藏下残片也不可能在大刑之下还不招供出来,所以这应该还是局中局的一部分,就是想把水进一步搅浑,顺便摘脱兑勿禽两人的嫌疑。
不过这些事就不必告诉大哥了,反正自己是胜利者,胜利者可以书写结局,也可以留下假脚印。
见局中局这个说法让大哥有些迷惑,他便从头解释起了整件事:“我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说一下,大哥就明白了。白掌柜在临淄拿到了残片,一路往回赶,中间在驿馆投宿。假方士这边得到消息,就派了姑氏兄弟来追,因为是在陈家的地头上,不敢太过张扬,所以只是装作投宿的客人住进来,伺机拿回残片。同时又有大队人马跟在后面,以为后援。”
“只是没想到,大队人马赶到时,却发现整间驿馆里的人都中了迷药,连姑氏兄弟都被放倒了,便捉了白掌柜和阿四,却没问出结果。了解到驿馆里的人没少,也就是说残片应该还在这儿,这些人马干脆就在驿馆对面扎了营,开始布这个方士役鬼的局。”
“一方面派人去控制了驿馆的掌柜,另一方面派姑氏兄弟做起了楔子,引着众人不要胡搞,别把局给搞破了。只是他们也没想到兑勿禽两个人在,所以也不敢太过妄为。而兑勿禽想必也不是把钱交给阿四的人,所以阿四在大刑之下没招出他。兑勿禽他们就只是楔子,下了迷药,拿到残片之后,就把残片藏起来,再装作自己也中了迷药,陪着姑氏兄弟演这场戏。”
“只不过他们对这场戏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所以你看到他们的一些表现,其实并不是做假,这就是一场真真假假的大戏,我们这些人都是陪衬。只是姑尚太聪明,大概是猜出了残片的下落,结果应该是被兑勿禽灭了口,但兑勿禽也没有拿走残片,估计也是觉得这个局搅得差不多了,就任由它结束吧。”
听到这里,燕不惑已经放弃了猜测,心知这么复杂的布局,实在也不是自己的长项,干脆就只听弟弟讲故事。不过对这个局中局,他还是有些疑惑:“我只有一件事怎么也听不明白,怎么拿到残片的人都不跑呢?”
燕不伤笑了:“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残片是假的。如果我没猜错,杜家在临淄城就拿到了真残片,只是怕被人盯上,干脆布下这个局中局来拖延对手,吸引假方士这边的注意。算一算时间,现在那真残片应该已经到了杜家手上,假方士恐怕迟早要被气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