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驿馆掌柜正站在风举吾的客房前捶胸顿足地哭号,风举吾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跑堂的板栗象盯着贼一样盯着他。除了姑尚、姑山两人,其他人都聚到了饭堂。卯时就已经央人去报了案,估计这会儿衙门里也该来人了。
昨晚燕不伤说姑尚死在偏院,手里抓着残片,众人都很惊讶,不过他们更关心的是,残片交出去,是不是就能把这件事了结。还好装着残片的盒子扔出去,居然真就有人从对面的树林里跑出来拣走了盒子,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打扮的家伙出来告了罪,宣布这件事到此为止,一群人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对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告不告罪的无所谓,让他们赶紧离开才是真的。这辈子的惊吓都在这一天里受了,回到家还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噩梦呢。布下这么大的局,又一口气儿死了三个人,这可不是件小事,估计这次得县令亲自到场。
日头刚升起来一会儿,县令带着衙差,终于坐着马车赶来了。
这县令看起来将近五旬,一脸的庄重肃穆,走起路来不急不徐的。不过看着他一支靴口翻出来的裤脚边,燕不伤相信,这位县令匆忙赶来的路上绝对没有这么气定神闲。
所有人都来见过礼,驿馆掌柜更是一上来就哭诉起自己那间客房的遭遇。燕不伤心里其实挺同情他,和那三具尸体比起来,他那间烧了一大半的客房,在县令心中大概连茅厕都比不上。
依例所有人都要问询,好在有姑氏堂兄弟背锅,其他人直说自己的经历就好,就连燕不伤都轻松过了堂。
只是最终拿到他画出来的残片图形,县令的脸色才开始难看起来,盯着图形看了半天,感觉頦下的胡须都要被他揪断了,才悻悻地放下图形,沉思不语。
这县令是朝廷的命官,也是历下邑豪族陈家的人,身在朝堂又听命于豪门,自然知道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
单就这种残片,近几个月就引出不知多少案子,好像全国的势力都在争抢,据说燕国、赵国也都有流传,接下去还不知会有多少这种事情发生,连陈家都在追索这些东西,这次却是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掉了,自己这县令做得真是太难,县令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和担忧。
驿馆掌柜又开始了哭诉,县令实在烦得要命,干脆直接在驿馆里就下了裁断。既然事出有因,风举吾赔驿馆两串钱了事,其他人全部与案件无关,各赶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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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下邑至临淄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轻快地疾驰着。车厢里,燕不伤抵不过大哥的追问,此刻正在叙述着案情。昨晚的战斗看上去似乎并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的情绪看起来很是高昂。
“这次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从一开始,我心里就有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死的是白掌柜而不是别人,大哥可有想法?可不要说碰巧,我不喜欢碰巧的事,相信碰巧会很危险”,燕不伤以提问的方式开始了他的讲述。
燕不惑知道这个时候一定是不伤打算炫耀一下的时候,所以他很配合地问了一声:“是啊,为什么呢?”
“从一开始我就在想,既然有人在追查残片,那白掌柜的死,多半和残片脱不了干系。所以最初的想法,就是白掌柜不知怎么得到了残片,方士追到历下邑来讨要,结果发现残片被人提前偷走,就杀了白掌柜泄愤,又下了迷药做局恐吓剩下的这些人,想把残片逼出来。而之后阿四的死,也不过是佐证了这个看法,因为阿四陪着白掌柜一路走到历下邑,所以他的嫌疑很大。”
“不过既然阿四死掉,残片却还是没找到,那就说明阿四并没有拿走残片,那驿馆里剩下的人就个个有嫌疑了”,既要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要在里面掺上适量的假话,这个难度其实很大,燕不伤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
“只是这里就有了两个问题。一是以方士的本事,何需如此大费周张,方士都能上天入地,却找不到一个小小的陶片?二是阿四,他一个车夫,怎么会知道这残片的价值。白掌柜的性子你也知道,又世侩又吝啬,阿四只是他临时雇来的,残片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身上,他不得象防贼一样防着阿四?又哪里会让他知道残片。”
“这两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直到昨天下午,我再一次搜查阿四的铺位,才有了新的发现。”
看着弟弟云淡风轻地看向车窗外,燕不惑知道又该自己接话了:“哦?什么发现?”
“一串钱。阿四的身边有一串钱。”
燕不惑一下子没明白:“包车钱?”
“咱这车算上吃住总共才一百二十钱,他那是金车银车吗?更别说那可是白掌柜雇的车,一串钱,白掌柜不得心疼到上吊?”
“这么说是有点儿怪了,车夫身上哪可能随便带上一串钱出门的。”
“所以我忽然就明白了,这件事情里,其实还有一方势力,这下事情就复杂了,但是又简单了。假设多出来的这一方势力,用钱收买了阿四,让他偷走残片,让方士竹篮打水,这么一想,阿四就不需要知道残片的价值了,那上好的迷药也有了来处,事情一下子就简单了许多,也顺畅了许多。”
“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一是这方势力既然能做下这样的局,那为什么不拿走残片,反倒要留给方士。二是能和方士叫板的势力,想必也不会是什么阿猫阿狗,怎么也要用迷药这种手段?他们两方在天上打个热火朝天,把这驿馆平了我都不奇怪,偏偏要用到迷药来互相纠缠,这就奇怪了。”
听到这里,燕不惑也顾不上接话了,这些事他可是说什么也没想到的,虽说知道弟弟肯定胸有成竹,可还是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看到大哥的样子,燕不伤轻轻笑了起来:“大哥一时想不清不奇怪,因为有些手段你并不知道”,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个小包,打开来一看,里面包着几块蜡烛碎块。他把碎块往一起捏了捏,递给大哥:“这是我在饭堂二楼找到的,你看这象什么?”
燕不惑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迟疑地说道:“看起来,象个破酒盅?”
“对。这其实就是跑江湖的假方士们常玩的一种幻术。把火石粉泡在水里,倒进这个小蜡盅,再粘到蜡烛上。一旦蜡盅碎了,过一会儿水就干了,火石粉无风自燃,就把蜡烛点着了。如果事先把蜡烛插在烛台上,再把烛台放到房梁上,用一根蚕丝绳系住。这时有个高手,站在饭堂窗外,用小石头打碎蜡盅,顺便把烛台打翻,因为有蚕丝绳系着,烛台便只会安安稳稳落到桌上,不会翻倒在地上。”
“而一旦蜡烛点燃,蚕丝绳就会被烧着。蚕丝绳这东西,韧性极好,可一旦遇火,有一点儿就烧一点儿,中间火头都不会断。就这样一路烧到西窗顶上,那里早就把阿四的尸体用蚕丝绳捆在房梁上,丝绳一断,阿四的尸体就掉下来。当时听到的那一声闷响,就是尸体撞到墙上的声音。”
这一番话听得燕不惑张大了嘴,半晌才懦懦地问了一声:“当时我记得所有人都在庭院里,没看到有谁扔石子啊?”
“不是所有人都在庭院,大哥再好好想想,实际上只有五个人,我,你,两位豪侠,还有那个风举吾,其他人都回房了。当时天色已经很暗,大家又各怀心事,就算有人扔了石子,也不会有人注意的。大哥到现在,不都还以为所有人都在场吗?可想而知,没人注意!”
燕不惑这才恍然大悟,想了想紧接着又问道:“那楼下白掌柜的死,莫非也不是鬼魂作崇?”
“的确不是。不过得承认,白掌柜身上这个局布得高明。要不是阿四的事被我识破,白掌柜的死我是真想不出来。当时那场面,再加上后来风举吾的臆测,连我都一下子都被蒙住了。其实当晚我们在饭堂见到他时,他早就死了,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因为才死了不到五个时辰,所以尸体当时是僵硬的。涂上绿色的菜油,是怕人去触碰尸体,发现了痕迹。一开始他的尸体不倒,其实是从窗外用细棍子抵住的。如果是铁棍的话,从窗格子伸进来,可以撑得住。因为昏暗,还是没人注意!直到看见牛奎要走过去,怕穿了帮,才把尸体推倒在地上,这个手法我在他脖子上已经找到了证据。至于那声音,哈哈,这个可真是,费了我好大的心思呀。”
他颇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又拿起葫芦抿了口水,接着说道:“这手法揭不穿就神乎其神,揭穿了就一文不值。当时应该是有两个人,一个人在楼上,手里攥着根绳子垂下来,另一人在楼下,把这根绳子栓在腰上。然后楼下这人发出怪声,楼上的人提起绳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这声音也就跟着飘来荡去,窗外又上了木板,所以谁都看不见。”
燕不惑一拍巴掌:“有道理!嘿,我怎么没想到,真是...,真是...”,他一下子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真是天才,哈,我得承认,想出这主意的人,真是不拘一格,好头脑啊。不过这样一来,大哥想想,这里面还有方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