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鲜血淌出,姑尚的眼神变得暴虐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白看起来有如魔鬼,他死死盯着燕不伤的脸,似乎要把这张脸带入阴曹地府,手上青筋暴露,用力握住的剑都有些微微颤抖,接下来的一击想必会是要命的一剑。
燕不伤的局布到这里,也有点儿技穷了,他没想到这么烈的毒都没能当场要了姑尚的命,丹田里的气已经差不多用光,眼下只能靠身上剩下的这几件贴身兵器救急了。他的两袖迅速地笼在一起,再分开时,手中已经多出一条铁链,那是在客房里从腰中解下来的九节鞭。也不管对方的剑接下来怎么刺,直接举着铁链往剑身绕了上去。
姑尚的剑终于刺了出来,那一股巨大的力量,把燕不伤的身体带得向后一仰,死死贴在墙上。燕不伤把丹田里最后一点儿气都压榨出来,两只手拼命地拽着铁链,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来,他觉得这简直就是催命的声音。他有些后悔,之前还是大意了,步风靴底的短刃如果弹出来,应该还能伤敌,可现在被对方如此大力地抵住,两条腿都卯足了劲儿,哪里还敢胡乱动弹。
“没想到中了剧毒还这么能打,这就是高手吗?”,燕不伤在心里慨叹一声,总算把右手对准了姑尚的咽喉,手指终于扣了下去,只听嗡的一声,一支袖箭射出来,这是他最后的一招,他不信对方还能躲得开。
果然,这么短的距离,姑尚终究是躲不开了。他的目光看向了袖箭,看着那东西射向自己的咽喉,他的上身似乎想躲闪一下,可他的身体已经跟不上念头了。随着袖箭刺进咽喉,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再望向燕不伤时,目光中已经显出了同归于尽的絶然。
“还没死?!”,燕不伤的心里呐喊着。姑尚的剑尖已经快要抵住他的咽喉了,就差一点儿,剑尖的寒意让他的咽喉正象被针扎着一样,他不想就这么死在这儿,心里的不甘犹如一股洪流冲进脑海,丹田似乎也跟着沸腾起来,脑中的念头一下子加速到极致,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定住了。
这一刻他看到了姑尚喉头的血刚刚喷涌而出,那第一滴血仿佛凝固在伤口前面。这一刻他看到了眼前的剑,那磨到银亮的锋刃上分明闪着冷森森地寒光。这一刻他看到了姑尚的手腕,那暴起的青筋和向上翘起的角度。
对,向上翘起的角度有些大了,那是因为自己用九节鞭挣扎的结果,这一剑的剑势因为这个角度就有些变形,所以...
燕不伤猛地向上一举双手,身体顺势坐了下去。不出所料,以姑尚的力量,他的双手虽然没能彻底托起对方的剑,但却借着这道力量让自己从对方两腿之间滑了出去。
姑尚一剑刺进了墙壁,居然足足刺进去一半才停下,他愣愣地的看着眼前空空的一堵墙,和搭在剑上的一根铁链,喉咙处不断发出呼呼的声音,忽然他用极黯哑的声音,艰难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是我?”
燕不伤明白他的意思,躲在车厢的阴影后面,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只不过这里每个人,我都怀疑。”
“毒在哪儿?”
“绢被上。”
姑尚看着手里的剑,忽然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慢慢低下了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叹息,终于软软地倒在地上。
看着地上的那具尸首,燕不伤猛地弯下了腰,两手撑着腿大口喘起了粗气,一脸后怕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就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扶着墙开始找自己的佩剑,原来就掉在自己那辆车厢下面。他拔出剑走到姑尚身边,默默地看着他的脸,还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用怀着一丝欠意地声音轻轻念叨了一句:“我知道我这手段不够光彩,可我受的是刺客训练,不会别的。”
说完他伸手拔出了姑尚咽喉的那根袖箭,然后两手握住长剑高高举起,对着伤口狠狠地刺了下去。再拔出剑的时候,忍不住又念叨了一句:“我不能让人认出袖箭,抱歉了。下辈子你别跟刺客交手了,好歹死得不憋屈”,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儿虚伪,干脆闭上嘴,埋头收拾场中的烂摊子。
......
这次拼斗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人近身搏杀,激动的身体颤抖了好长时间,但在精神上却疲惫到了极点,要不是还得布设些假象,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呆在这儿了。
身上喷了一点儿血,但不多,他打算一会儿摸着黑先去换身衣服。乱掉的头发总要整理一下,手和脸也要清洗一下,只要条件允许,就一定要保持整齐干净的仪态,否则他就象赤着身走过闹市街头一样难受。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想着整理头发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有些吃惊,不知是不是之前的怪梦,那喷了一身的鲜血在他心里造成了过大的震撼,还是多年来其实已经见惯了牲畜的血,总之此刻他对自己仪表的关心,自然而然到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作为胜利者,他对这样的心态还是颇为满意的,当然不会太过纠结,而且接下来还有事要做呢。
“看来袖箭绝对是个好东西,只是得出其不意才行。毒药的效果可比想像得差,得搞得更生猛些。剑居然掉了,这纯粹是忙乱中出的错,没有借口,挎剑的销子得重新设计。关键时刻,除了九节鞭,居然拿不出一件趁手的兵器,得尽快打造几把,具体样式路上好好想想,......”,他开始回顾刚才那一战的得失,迅速总结着经验教训,一边用手里的两只大鞋,在地上印着脚印。
两根烛台已经从车厢上拔出来了,他熟练地把两根蚕丝线从烛台上拆下来,缠回了戴在左腕的皮套子上。烂掉的绢被藏在袍子里,就夹在两腿之间。刚下过雨的沙地并不容易抹平,干脆就全部搞乱。最后再走出一串脚印,一路延伸到姑尚尸体前,假象就算是做得了。
“刺客唯一暴露的机会,就是他杀掉目标的那一刻,除此之外,永远不要让人知道你暗藏的一切”,在父亲对自己的训练中,这句话大概是最常说起的。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偏院,再仔细检查了一下全身,终于放心地举起火把,缓缓地向客房走去。
............
姑山客房的门前,燕不伤平定了一下情绪,伸出手敲了敲门,姑山那张腼腆的脸探了出来,微笑着问了一句:“小兄弟有什么事?”
燕不伤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真是个存在感很弱的人,好像永远都躲在他堂兄的身后。
“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能进去说吗...?”
随着两人坐定,燕不伤从怀里拿出了那块残片,抓在手里一掂一掂地把玩着。姑山眼睛睁大了一下,又迅速回复了原样,很是兴奋地说道:“小兄弟果然是聪明人,残片居然被你找到了。”
燕不伤平静地微笑着:“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残片?”
“......,这东西样子这么特殊,一眼就能看出来。”
燕不伤点点头,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改为直入主题:“我是从姑尚手中拿到的,他被人杀了,为什么?”
姑山脸上那一瞬间的惊讶,让燕不伤确定了一些事。没等他回答,又笑着换了个话题:“两个选择,一是我交出残片,再喊来两位豪侠,道破你们的身份。二是我交出残片,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姑山将两条胳膊交叉在胸前,向后仰了仰身,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中渐渐露出一丝颇觉有趣的神情。
似乎听听了外面的动静,他的手指敲打了几下,终于前倾了身体,把两手放到了桌上,微笑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你问吧,能说的我就说。”
“没有方士?”
“没有。”
“白掌柜为什么死?”
“他买了残片。”
“阿四为什么死?”
“白掌柜说他拿到残片就出了城,这一路身边只有阿四,当然要拿他拷问。上了水刑,结果受刑不过死掉了。”
“白掌柜的话一定可信?”
“那家伙胆子不大,以死相逼,可以信。”
“可他还是死了。”
“......”
“迷药是你们下的?”
“不是”,姑山迟疑了一下,又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们自己也中招了。”
“驿馆掌柜他们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这儿是历下邑陈家的地方,我们不会乱来。”
“牛奎他们两个为什么在这儿?”
“不知道,应该是碰巧,我也很头疼。”
“这个局不是你们两人的主意吧?”
“......”
“最后一个问题,姑尚和你真是堂兄弟?”
“不是,我们不是很熟。”
“我这就把残片,放到盒子里去“,燕不伤微笑着起身告辞,姑山静静地看着他推开房门走出去,脸上露出了一丝颇有些玩味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