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伤回客房忙乎了一会儿,和大哥搭着伙往偏院去,刚走过楼梯,他突然止住了脚步:“大哥,你从这里绕过去,沿着上舍房后向茅厕那边走十步,然后站在那里等着”,看着大哥莫明其妙的眼神,他又说了一句:“等我出声喊,你就赶快招呼人来偏院,我若不喊,你就不要动。”
看着弟弟那笃定的神情,燕不惑似乎明白了什么,刚想说话,燕不伤抬起手止住了他,很是郑重地托付道:“我知道该做什么,大哥就是在协助我,你可一定不要出了差子”,燕不惑连忙点了点头。
偏院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燕不伤举着火把,不紧不慢地踱进了马厩。在马厩里绕了两圈,检查过马鞍韂,然后施施然地走出来,又转向了车场。
车场里停了四个车厢,还有一辆板车,两位豪侠应该是骑马来的,没坐车,板车想必也是驿馆自用的。燕不伤绕着几辆车厢打量了一番,开始动手翻找。在几辆车厢旁边都忙乎了半天,最后走向白掌柜的那辆车。
和王化那外表低调内里奢华的车厢相比,白掌柜雇的这辆就多少有点儿俗气了。明明只是给庶人用的车,却在车厢上装饰了龙凤纹,可又不敢让人看出来,结果便绘成了一片似是而非的东西,对于得了志的小商人,倒是正合适。
燕不伤用手指细细地抚过车厢的每一处,连车辕都没错过。之前的翻找一直都集中在表面,因为谁都不知道那东西会藏在哪儿,可现在他却找得很用心,仿佛他知道东西一定就在这儿。
车厢上没有,车厢里没有,车辕也没有,但他并不着急,又蹲下身向车底看去。不能不说,这辆车能让白掌柜看得入眼,还是有它的可取之处。单是车厢下面垫的麻垫子就足有六层之多,更不要说连到车轴上的木弓子,一看就是弹性极好的核桃木,燕地才有出产。
手指顺着车厢底板一点点儿的摸过去,忽然,他停下了手指,探身看去,正是车厢底板被麻垫挡住的一小块地方。扒开麻垫,用手指扣弄了一会儿,底板被扣开一个小暗格,两根手指伸进去摸了几下,终于一块陶片被摸了出来。
就着火把,他仔细端详着这块陶片。看起来象是一块方形陶板上掉下来的一个角,不到巴掌大,上面简单绘制着一小片山林的图案,还有几条断掉的曲线纹,大概是条河。
燕不伤知道单靠这些,什么都猜不出来,干脆只是把图案记在脑子里,然后把陶片举到眼前,缓缓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一把剑,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让做好准备的燕不伤,心里还是吃了一惊,不过脸上仍然是一片淡然。
随着剑过来的,还有一道很平稳的声音:“把残片交给我,你就可以走了。”
燕不伤微微一笑:“我把残片放进盒子里不就成了,你又何必这么着急?”
“放进盒子就成了吗?你真是太年轻了,还是给我吧,你还来得及翻墙逃命。”
听到这话,燕不伤皱起了眉头,仔细寻思了一下,很快脸上又浮现出了更灿烂的笑容:“你就不能露个脸吗?就当是满足我的一点点好奇。”
那个声音窒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你很镇定,也很聪明,小小年纪,不容易”,话音刚落,一张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燕不伤的眼前。
“既然都找到了,交出去就能活命,你交还是我交有什么区别,由我交出不就好了?”,一边说着话,燕不伤用手扶住了车厢。
“我喜欢由我掌握的事情。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想留在别人手里。”
“你一直跟着我?”
“从阿四尸体的那个局被你看破以后。不得不说,你相当聪明,我本以为会是牛奎他们先找到。”
“你怎么知道我看破了?”
“你不该得意地笑出来。”
“......,那我把大家都喊来一起交残片,你觉得怎么样?”
对面的人迟疑了一下,“也好”,说着这话,手里的剑猛得向前一递,直向燕不伤的咽喉刺来。
燕不伤似乎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罢休,扶着车厢一侧身,躲了过去,顺便向后退了几步,靠到墙上:“姑尚,你太心急了”,他平静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姑尚这一剑是典型的问路剑,剑势看似很急,剑意却并不急迫,变化很少,却没有漏洞,只为掂掂对手的斤两。哪怕对方不堪一击,那也得刺出这一剑才知道,至于杀死对手,那得是第二剑的事情了。
对这一剑,燕不伤看似平静,心里反倒紧张了起来,因为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年纪而起轻视之心,出剑并不急于求成,是个心态很稳的剑客,也是个训练有素的剑客,这种人不好对付。
看到燕不伤的步法,姑尚微微笑了笑,气定神闲地向他走过去,一边还说着:“不急,我一点儿都不急。”
燕不伤原本是站在王化和白掌柜两人的车厢之间,再过去是自己和风举吾的两个车厢,最外边就是那辆板车。现在他已经退到了墙根,显然这不是个辗转腾挪的好地方,见对方已经走进了车厢之间的夹缝,他突然扔下了火把,举步向右一闪,沿着墙根窜了出去。
姑尚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么个动作,满怀信心地向前猛跨出一步,只是没想到,从两边的车厢里,突然各穿出一把突刺,在他猛力前冲的身体两肋,深深地划了两道血口。这一下突然的变化,打了他个猝不及防,嘴里不由得“啊”地喊了一声。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姑尚狠狠撞到了墙上,再沿墙根望过去,燕不伤已经没了影子,侧耳细听了一下,又回头看向了两个突刺。那是两根短刺,甚至都没有刃,根本就是两个烛台上插蜡烛的尖。只是两边车厢挤得紧,只留出一人宽的夹缝,怎么走都会被伤到。
姑尚靠在墙上缓了缓劲儿,抬手捂住肋下的伤口,低下头急喘了几口气,不由得恨恨地低声说道:“小畜牲,一定要杀了你。”
看了看手上的血,他似乎打定了主意,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剑,弯下腰向车底望了望,这个动作好像牵连到了伤口,他咧着嘴倒抽了一口凉气。火把就掉在地上,但他没去捡,只是沿着墙根向前边挪着脚,一脸紧张地防备着周围。
走过白掌柜的车厢,走过燕不伤的车厢,前面只剩下风举吾的车厢和那辆板车停在黑暗中。看了看车顶,又瞅了瞅四周,他俯下身靠住了墙,单手撑住地,猛地一咬牙,两腿一用力,整个人象箭一般对着板车窜了过去,一把剑护在身前,死死盯着眼前掠过的一切。
这一窜就窜到了板车后面,正好可以看到板车下躲着一个人影,正在惊惶地向后退着,他想都没想,手中的剑就直刺了出去。
燕不伤也没想到,姑尚会用这么个姿势窜到自己身前,他猛地一缩腿,身体迅速地向后挪动了几下,眼看剑到了,又不得不叉开了两腿,在车底向外滚了半圈,这几下躲闪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姑尚紧咬着牙关,目光变得狠厉狰狞,两脚一蹬墙,追着燕不伤挠身窜入了车底,手中剑紧跟着再次刺出。燕不伤手扒着车轮,全身一用力,窜到了旁边风举吾的车下,姑尚这一剑又刺空了。只是燕不伤也紧张极了,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手脚并用地继续爬向另一辆车下。
姑尚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腿上一加劲儿,整个人从车底直接射了过去,手里的剑举在眼前,眼看就要刺进燕不伤的脚心。
突然眼前一黑,姑尚撞进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不过他并没有慌张,手中剑又飞快地刺了起来,才一息功夫就刺出了七八剑。剑尖那点点的星芒就象抛出的一蓬暗器,连带着响起了一阵绢帛撕裂的声音,原来是一条绢被罩住了他,正是客房里用的那种。
随着绢被四分五裂,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燕不伤的身形,此刻他已经爬出了这一溜马车,刚刚站直了身体。
姑尚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恶狠狠地盯着燕不伤的两腿,再次将身体射出去,这一次终于成功地把剑递到了燕不伤的腿边。
燕不伤似乎没想到对方的速度又一次突破了自己的想像,嘴里怪叫了一声,向旁边拼命一闪。姑尚则伸手在地上一拍,急掠而至的身影猛地站到了燕不伤面前,手中剑撩起,直刺向他的咽喉。
姑尚的剑对着燕不伤的喉咙,燕不伤的剑却已经不知掉到哪儿去了,所以他只能退,可身后几步就是马厩的墙,便是退又能退出多远?
燕不伤一边急退一边紧张地问了一句:“毒粉的味道能闻出来吗?”
姑尚扬了扬眉毛,回了他一句:“死吧”,最后向前迈出一步,手中的剑眼看就要直刺入对方咽喉。
忽然他的身体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些疑惑的表情,两股鲜血从他的鼻孔里冒了出来,紧跟着嘴里呕了一下,一道血流溢出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