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下午过去了,原本对于燕不伤的提议,所有人都觉得说不定能有点儿希望,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再提这个茬了。晚饭过后,一群人又聚在上舍门前想心事,经过一天的折腾,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疲惫。
天气又闷又热,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哪怕站着不动,身上的汗居然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淌,却偏偏连一丝风都没有。算算时辰,日头应该也快落山了,天空中阴云密布,一簇簇铅色的云朵密密实实地挤在一起,让本该还有一点儿天光的黄昏,暗得象是入了夜。蝉鸣已经停了,一种暴雨到来之前的压抑感填满了身边的每一寸空隙。
瘦巴巴的风举吾,看起来有点儿扛不住了,一边发着呆,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什么,很容易让人想起昨天夜里发生在饭堂的一幕,燕不伤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书生姑尚抬起头来望了望天,提醒大家:“看样子要下大雨了,咱先回屋躲躲吧。”
一群人见聚在这里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一个个无奈地四散而去,燕不伤还有点儿不甘心地望着饭堂,心里想着还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线索。燕不惑愁眉不展地看了看他,也跟着站在那里。兑勿禽没挪窝,就只站在燕不伤身边,一副对旁人压根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牛奎自然也留下来陪着他,只有风举吾最特别,绕着圈子低声念叨着,象得了失心疯一样。
又过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终于起了一丝风,紧接着风开始变大了,树叶一阵阵地哗哗作响,地上的尘土都被吹了起来。
牛奎抬起手遮遮了眼睛,忽然他大喝了一声:“快看饭堂,二楼!”
兑勿禽猛地抬起了头,看到二楼象是有一点黄光在晃动着,看不真切,周围客房里的人听到牛奎的喊声也都探出了头。两位豪侠和燕不伤哥儿俩快步冲了过去,跑到饭堂的过堂门前站住了脚,通过二楼敞开的窗户向里面张望起来,客房里的人也跟着赶了过来。
站在楼下往上看,其实还不如从远处看得真切,那一点儿光亮反倒看不见了,饭堂二楼的窗口还是黑洞洞的,后来的几人都有些怀疑地望向他们。
牛奎看向兑勿禽:“我是看到有些光亮啊,莫非我看错了?”
兑勿禽摇了摇头:“没错,我也看到了。”
燕不伤也作了证:“是有些光亮,很暗,实在不行就直接上饭堂二楼去看看”,有了白天探查的经历,他对二楼的恐惧似乎淡了一些。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胆气,可以听到好几个人都发出了吞咽唾沫的咕噜声。
就在这时,饭堂二楼忽然传出嘭的一声闷响,所有人都被惊得退了一步,紧跟着一道蓄势已久的闪电终于劈了下来,这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道闪电,那雪亮的光芒白得耀眼,把整个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这一片光芒下,从二楼那黑洞洞的窗口,忽然探出一颗巨口环眼的头颅,那圆瞪着的双眼里充满了血丝,看上去无比的狰狞邪恶,在闪电映照下,反射出两道血红的光。大大张开的嘴里,露出了两排冷森森的牙齿,披散的头发胡乱地垂下来,就象垂死的鸟耷拉下来的翅膀,微微呼扇着。
“喀拉”,一声炸雷响起,几乎所有人都紧张得抖了一下。紧接着,风举吾“嗷”地嚎了一嗓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脚胡乱蹬着地,向后拼命挣扎着。王化腿一软也坐倒在地上,见两条腿使不上劲儿,干脆就地一躺,一路滚着向旁边的客房滚去。姑氏堂兄弟俩则是猛得向后一跃,至少越过了半个庭院。至于那几个车夫和跑堂的板栗,已经屁滚尿流地跑进了车夫房里躲了起来。
牛奎的刀出了鞘,眼睛瞪得不比那怪物的眼睛小,头发已经根根直竖了起来,握刀的手上,青筋尽现,显然已经蓄力待发。兑勿禽和燕家哥儿俩就在他的身后,此刻也都拔出了剑,握紧了拳,身体紧张得都有些颤抖。
四个人和那颗诡异的头颅对峙着,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都在等着接下来的爆发,没人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
随着那声炸雷,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下起来了,这一下就如同天上有一桶水被泼下来一般,一瞬间便模糊了天地间的一切,一阵阵大风也跟着刮了起来。雨点又急又密,仿佛一道幕布遮在所有人眼前,天上仅剩的那一丝光亮,也被这雨幕彻底遮盖住了。大风吹着雨点到处乱砸,打在身上都有些发疼,雨水落地的声音连成了片,耳边只能听到一片无边无际的哗哗声。
雨幕后面的二楼窗口已经看不清了,四个人谁都不敢动,只是提起了全身的戒备,在大雨中眯起眼,死死瞄着窗户的位置,等待着那突然到来的一击。
就这么僵持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牛奎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身体也有了起伏,看样子是快坚持不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不用敌人攻过来,恐怕他就先败了。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确定了各人的位置,深吸一口气,猛地吼了一声:“上!”,随着这一声大喝,向前紧跑两步,对着印象里那颗头颅的位置一跃而起,抢圆了双臂,一刀劈了出去。
噗的一声,哪怕在这一片哗哗的雨声中,几人也能听得到。随着牛奎一击之后猛得下坠,兑勿禽又补了上来。如果那怪物往下扑出,那兑勿禽的一剑应该正好刺在它脖颈的位置。
只是他扑空了,剑尖什么都没碰到,连忙使出个千斤坠落到地上,举剑护身,捯着碎步往后就退。忽然耳边传来燕不伤的叫声:“不对,那个样子不是怪物,是人,是死人!”
昏暗的雨幕中,燕不伤看不清两位豪侠的动作,但他们发出的声音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哪怕在这么大的雨声中,也能清晰地分辨出来。牛奎确实劈中了什么东西,可二楼窗口却始终都没吭一声,这不正常。再回想起刚才闪电中瞥到的那一眼,越想越不象是个活物,就喊了这么一声。
而对燕不伤的判断,兑勿禽愿意相信。这一天下来,他从这小家伙稚嫩的外表下,看到了几分睿智的光芒。虽说睿智这个词更适合老家伙,不过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现在有劲还能冲一下,再不冲就没机会了,冲进去!”,情急之下,一向阴恻恻的兑勿禽也吼了起来。说完这话一咬牙,当先迈步向过堂门跑去,燕不伤明白兑勿禽的意思,举着剑追了上去,牛奎和燕不惑紧紧跟在他身后。仿佛这一天下来憋在心里的恐惧和压抑都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几个人摆着一副拼命的架式冲进了饭堂。
饭堂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四个人凭着印象冲上楼梯,前面的人举着刀剑向前挥舞着,后面的人举着剑护住身后,几个人连吼带叫的,如同疯虎般又冲上了二楼。
二楼一片昏暗寂静,只有大厅中央那根柱子后面,一张饭桌上放着个烛台,上面插着一根白色的蜡烛,晃动着昏暗的火苗。借着这点小火苗的光亮,隐约可以看到西边窗户下趴着个黑影,一动不动。
窗外的雨还在拼命下着,但那铺天盖地的哗哗声仿佛一下子隔得远了,反倒显得饭堂二楼出奇的安静,也没有听到昨晚那古怪的嘀咕声。这突然的动静变化,让几个人身上一阵战栗。两个豪侠对着大厅,燕家哥儿俩对着楼下,都在全神戒备着,谁也不敢乱动,一双双耳朵支愣起来,拼命收集着附近的一切声音。
没有动静,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窗外的雨在不停下着,这里就仿佛和整个世界隔离了。终于,燕不伤收起了架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好像没事,那应该就是一具尸体。”
两位豪侠似乎一直在等着这句话,这一下总算重新开始了呼吸。燕不惑沿着楼梯摸索着走下去拿蜡烛,燕不伤赶紧跟上,直到每个人手里都亮起了烛光,才终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生者的世界。
几人举着蜡烛走到窗前检查,只见到那里有一具尸体趴在地上,头颅被劈开了,连带着颈骨都被劈成两半,想必是牛奎那一刀的威力。地上没有浓稠的鲜血,只有一摊水,泡着凝固的血块,显出暗暗的红色。从头颅里流出来的东西,红白相间地散在地上,让人看了一阵阵地反胃。
从房顶的大梁上垂下来一根草绳,最末端打了一个套,不过已经被削烂了,象是原本套在尸体脖子上的。燕不伤提着尸体的胳膊腿,试着弯了弯关节,都很僵硬,果然是早就死掉的。
把尸体翻过来,那被劈开的头颅,让尸体的两只眼睛远远地分开,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比脑袋周围的那摊东西更让人恶心。燕不惑实在忍不住了,一扭身扶着墙哇哇吐了起来。
燕不伤从尸体胸前揪下一张白绢,见上面写着:“还有六个时辰”,这应该是警告,也是催促,燕不伤和两位豪侠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他又看向了柱子后面饭桌上的蜡烛,今天白天,几个人全都上过二楼,当时桌上可没有什么烛台和蜡烛,窗边更没有尸体,这一切是怎么出现的?难道是鬼魂附在尸体上,布置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