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住客全都问了个遍,最后再把板栗叫来一一核对,时间也就到了正午,燕不伤坐下来陷入了沉思,燕不惑见状也不打扰他,径自出了屋,让他安安静静的想事情。
外面王化早就安排了自家的车夫去做饭。他的车夫是长年在自家干活的,无论赶车还是做饭,都是把好手,一向得他喜爱,这时候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牛奎和兑勿禽两人还提前检查了厨房,烧水的瓮自是不敢再用,便是做饭的陶盆和缸里的水,也全都检查了一遍,总算还好,没什么问题。一通忙乎过后,一群人终于各自找地方,草草地吃了顿饭。
车夫老羊大概是习惯了饭后要抽上一袋烟,坐到大通铺上也不和人搭话,默默地摸出了烟袋杆。随着一股股的青烟从嘴里喷吐出来,他忧心忡忡的表情似乎舒展了一些,不过看了看窗外的天,他又皱起了眉头,嘴里还嘀咕了一句:“这云朵就不是个好云朵,晚上怕是要下雨喽。”
燕不伤吃完饭,也不想再回房里了,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更开敞的地方,好把脑子里团团实实的线索理开一些。
从之前的口供看,所有人昨天的行为都很正常,没找到什么漏洞,所有线索也都能合到一处,连个露到外面的线头都没有,实在让人没法不焦躁,如果这个办法也打不开突破口,那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为什么死的是白掌柜?”,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在他脑海中盘旋,“还有,阿四是白掌柜的车夫,为什么也不见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两个人都和其他人有着明显的不同,这一点他绝不会忽略掉,也是在他脑子里思考最久的问题。
假设白掌柜是因为拿了残片而死,那他多半在临淄城就已经拿到了,因为燕不伤怎么都想像不出,白掌柜这么个人,怎么会在驿馆里偷东西,当然,就算残片最初是在白掌柜手里,现在肯定也不知所踪了。
至于阿四,因为是和白掌柜一起过来的,自然也就有了嫌疑。只是,如果说他的失踪是因为偷了白掌柜的残片,那他又是从哪里知道残片的价值?能让一个会役鬼的方士摆出这么大阵仗,可想而知这个残片的价值恐怕绝对会超出大部分人的估算,一个车把式哪有机会识得这样的宝贝。
再退一步想,就算阿四是碰巧发现了白掌柜的秘密,偷到了残片,那他又是怎么跑掉的?又或者其实他压根就没跑掉,只是被方士捉住了,可那样一来方士布的这个局就没法解释了,除非阿四也没拿残片,可如果他没拿,他又为什么消失。
一开始他的想法是,方士给所有人下了迷药后,搜查残片,结果没找到,就役使鬼魂上了白掌柜的身,还要了他的命,只为吓唬剩下的人把残片交出来,整件事这样一想倒也合理。只是一个能役鬼的方士,犯得着费这么大周折吗?这是燕不伤心里一直想不通的另一个问题。
不要说迷药,只要把鬼在这些人面前晃上一圈,估计什么残片都交出去了,何必还要把人一个个地搬到饭堂去,这样的方士岂不成了笑话。可若说这方士是假的,那昨晚上的鬼又是怎么回事,所有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可做不了假去。还有那突然出现的木盒,当时从门里跑到门外前后不过几息时间,哪个活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一群人眼皮底下把盒子放好再跑掉,而且十多个人谁都没发现?
可如果方士是真的,也不需要这些手段,那迷药是谁下的,阿四吗?这么上好的迷药,一般的江湖人都搞不到,一个车把式怎么弄到手的。而且那还得假设阿四拿到了残片,如果他没拿呢?那现在这院里还剩下的十二个活人里,除了燕家哥儿俩,其他人个个有嫌疑。
昨天最早到驿馆的就是大商人王化,后来兑勿禽和牛奎住了进来,那之后才是白掌柜和干瘦的风举吾,燕家哥儿俩来了没多久,姑氏堂兄弟才到,至于车夫,算上阿四,总共是四个,都在车夫房里吃。白掌柜的残片在吃饭时肯定是带在身上的,所以想偷走就只能在饭后到方士赶来的这段时间里。
饭后所有人都被下了迷药,这下就把线索全都弄乱了。下迷药的人趁大家都被迷倒的时候偷走了残片,然后自己也装作被迷倒的样子,之后方士的人来了自然也就找不到残片,气急之下才搞出这么个局面,这样想似乎更合理些,前提是阿四没拿残片。
只是这个想法却也有个漏洞,既然所有人都被迷倒了,那人拿到残片以后为什么不逃?如果说是怕被人知道他拿了残片,那他就不怕装昏睡被方士瞧出来?以方士之能,这都瞧不出来,那就不要混了。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燕不伤的心里,无论怎么想,最终都卡在方士身上过不去。如果没有方士,那这左右不过是一桩杀人案,剥茧抽丝之后总还有望解决,可现在多了这么个方士,却让他怎么都拿不定主意。寻常人做不到的方士可以做到,方士就象一头蛮牛,可以横冲直撞地做到所有事情,完全没道理可循,这样的案子可怎么断。
他在庭院里背着手来回踱着圈,完全没感觉到越来越闷热的天气。其他人见他象个小老头儿似的背着手走来走去,也都没敢去打扰,只各自寻着阴凉地方想着各自的心事。
日头亮得耀眼,天不仅热,还闷得厉害,人们身上就象水洗了一样,汗珠根本止不住地往下流。正午的蝉鸣是一天里最吵闹的时候,那枯燥的声音,闷热的天气,再加上方士的威胁在心头压上的巨石,让所有人都有种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燕不伤也感觉自己快要到忍耐的极限了,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这么耗下去自己恐怕也要被烦躁情绪彻底淹没,那就更别指望想出什么了。站在庭院中环顾四周,他觉得自己对白掌柜和阿四的疑惑目前最为突出,于是他拔腿再次向白掌柜房里走去。
白掌柜住在上舍一层,上午搜完偏院他还过来看了看,毕竟是所有人都搜过的地方,他压根也没指望能在这儿找到什么。上舍的客堂和卧房是分开的,客堂的陈设并不多,一眼就能看完,连花盆里的土都不知被谁翻到了地上。至于卧房,最显眼的大概就是一张床,床上早就被翻了不知几回,床前扔着两只鞋,被褥都被掀起,白掌柜随身带的东西就散落在被褥上,里面还有些金银。
只是钱虽不少,可现在这种情况下,谁都没敢偷拿,因为没人愿意引来方士的怒火,便是起了贼心,也没那个胆量。燕不伤查遍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以他对机关术的了解,所有可能暗藏东西的地方都被扣摸了个遍,至于白掌柜的随身物件,更是挨个拿起来反复揣摩。在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他咬了咬嘴唇,做了个苦脸,从房中踱了出来,又向车夫房里走去。
阿四的铺位在靠墙的大通铺上,他之前也来瞧过,东西不多,一眼就能看个遍,而且同样早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昨晚这屋里人不多,每个人都隔开了一些距离,所以阿四的东西可以很明显地和别人区分开。鞋在地上工工整整地放着,小褂也叠好了放在墙边,怎么看阿四都不象自己跑掉的样子。
如果说阿四偷了残片跑掉,他怎么不穿上鞋和小褂,除非他是被抓走的,可那又为什么呢?阿四到底拿没拿残片?燕不伤的脑袋里就象煮沸的热汤,翻滚着无数个念头,他使劲掐了掐发胀的额头,压抑下心中的胡思乱想。
床上可以看到散乱的麻被和草褥子,还有打开的包裹。一些铜钱散落在被褥上面,好像每个铜钱都被人仔细看过一样。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没人知道残片到底什么样子,说不定就象铜钱一样呢。努力忘掉之前所有先入为主的念头,他又一次跪在大通铺上仔细翻找起来。
现在天气热,麻被只是两层的麻布,中间连芦花都没絮,上面还有几处破口。从头捏到脚,不出所料里面没藏东西。他又抓着被子站在大通铺上一阵抖,一堆铜钱纷纷掉在炕上,随着掉落的还有一根细细的麻绳。捡起了麻绳,不用仔细看燕不伤就知道,这是用来串铜钱的。
再低头看看掉落在炕上的铜钱,本来是散落在各处,猛一打眼根本看不出特殊,不过现在全都平摊在眼前,这钱的数量就让他有些疑惑了。用麻绳把铜钱一个个地串好,串够二百五十个刚好是一串钱,这时再看炕上,还剩下二十几枚,这可就有点儿不寻常了,他坐在炕沿上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