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了一下在场众人的表情,燕不伤觉得板栗的嫌疑其实并没那么重,眼下的疑问还有不少,先不急着解决他。想到这儿,燕不伤也问了一句:“昨晚的茶水,是在哪里烧的水,哪里泡的茶,中间谁碰过茶壶?”
板栗见终于有人问了点儿不一样的,连忙答话:“昨晚烧水的时候,店里人都回去了,就剩我一个,在厨房烧的水,在厨房泡的茶,就我一个人送的茶水”,说到这里才忽然醒悟,这好像是在把自己往死处推,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牛奎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笑着哼了一声。燕不伤倒是没急着下结论:“那烧水的时候,你是一直在厨房看着吗?”
板栗回想了一下,突然来了精神:“我把水加到瓮里,就自去屋里放下被褥,直等到水差不多开了,才又回了厨房。”
牛奎喝道:“你倒是会说,你怎不说是那水鬼烧的水,是水鬼送的茶?”,说着伸手又向板栗前襟抓去,板栗吓得直往后躲。
这话倒是提醒了燕不伤,他连忙拦住:“等等,大概真不是他干的。那水鬼好像是要找残片,有它在,何需板栗出手?”,说着还疑惑地向饭堂看了一眼。
所有人全都安静了下来,牛奎也停了手,悻悻地站回了原位。
日头总算彻底升起来了,当人们终于看到日头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按柜台上那白绢的要求,是在十二个时辰内找出残片,那这里的众人就还有一天的时间,不过眼下大部分人都没那个兴趣,所有人都只想快点儿离开这儿,只不过燕不伤和两个豪侠并不是太看好这个想法。
从左舍和上舍相连的楼梯下面穿过去,眼前就是客房南边的一个大大的偏院,停进来的车马都被安顿到这里。
院子最东边和饭堂平齐的一堵墙,正是官道旁的院墙,院墙中央有一道走车马的院门,如今正紧紧关着。远远望去,在门上正中贴着块黄色绸缎一样的东西,上面好像还画了些红色的花纹。走近了看,可不就是方士用的符箓。
不仅是院门,沿着院墙的墙头,也挂着一连串的黄色符箓,从院门处一直挂到了远处客房的后面去。燕不伤暗想:“果然如此,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随随便便就能让人跑掉,那还压那块白绢做甚。”
两个豪侠同样一点儿都不惊讶,其他人可都有点儿傻眼,干瘦的风举吾急得直跺脚,嘴里还念叨着:“这下咋办,方士咋就跟个凡人置气嘛”,一边念叨,一边还抖着手,看上去真担心他那瘦巴巴的手腕会直接折掉。
王化不改大商人的做派,背着手捋了半天胡须,想出个主意:“不如我们放把火,我看那边有草料,拿一些出来点着,别人看见烟火就会来救,到时自可找机会脱困出去。”
这个主意很是得人心,几个人这就想去搬草料,姑尚突然开口拦住大家:“等等,如果事情真这么简单,那还布下这些符做什么?刚才看到饭堂里的事情,还以为是遇到了鬼上身,可现在看来,这是有方士役鬼呀。如果我们真把动静闹大,到时,恐怕最先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这话说得却也没错,众人一个个心里都起了算计。鬼再可怕应该只能在晚上出来作祟,方士可就不管什么时辰了,论起神通大概比鬼还难对付,在场这些人,怕是没有一个会是方士的对手,谁都不想当出头鸟,被人拉出来杀一儆百。
众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兑勿禽一直皱着眉头,脸色阴晴不定,这时却开了口:“这话有些道理,事情怕不是那么简单,方士的手段神鬼莫测,可莫要害大家一起完蛋,眼下恐怕也只能暂且按白绢上的话去做了。”
想跑却跑不掉的绝望最是折磨人,燕不伤觉得再这么沉默下去,这些人迟早会崩溃掉,天知道到时又会折腾出什么乱子来,得赶紧让大家行动起来才行:“既然眼下只能照着做,那就得快点儿了,时间并不算多,咱尽量到处找一下,毕竟这么多人,找到的机会还是挺大的。”
兑勿禽忽然问板栗:“你昨天接待客人,除了那个白掌柜,所有人是不是都在这儿了?”
小跑堂环顾下众人,掰起手指算计了一番,抬头说道:“还有白掌柜的那个车把式不见了。”
白掌柜雇的车把式也是常年在这条路上讨生活的,几个车夫都认识他,说他叫阿四。阿四的消失,让一群人一下子炸了锅,干瘦的风举吾愤愤地说道:“明明是阿四偷了东西跑掉,干嘛把我们困在这儿?”
兑勿禽寻思了一会儿:“如果发现阿四没了,那方士不赶紧去追,把我们困在这儿做什么?”
“因为阿四没拿残片”,燕不伤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阿四拿了残片跑掉,方士当然要追下去,哪有功夫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这只能说明,残片就在这家驿馆里,至于阿四在哪儿,这个就不好说了。不过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无论是方士,还是水鬼,都不是无所不知,最起码他们不知道残片到底放在哪儿。”
“眼下无论阿四在不在,对我们来说都一样,谁拿了残片就交出去,这样大家都没事,不交出去,怕是大家都要跟着陪葬。若是现在不好拿出来,那不如咱就到处找一找,说不定一会儿就能找出来呢”,说到最后,燕不伤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
王化忽然问道:“说了这么久,那残片到底什么样儿?这都不知道,怎么找啊?”
姑尚的面色有些焦急,不过还是帮着推测了一下:“那小盒子只有巴掌大小,残片绝不可能比盒子还大,从残片这两个字来看,应该是一样器物上掉下来的小块,而且上面很可能有些特殊的地方,不大会是白板一块。眼下,打怕是打不过,跑又跑不了,除了尽快找到那东西,怕也没别的出路了,咱还是开找吧。”
一群人不情不愿地分散开,都各自回房先去穿起了衣服。自打从饭堂里醒来,一个个全都是睡觉时的打扮,车夫们干脆就精赤着上身,折腾到现在又是惊吓连连,压根就没有穿衣袍的时间。
燕不伤也回了客房,随手掩上门,站在门口却没有动,目光把整间客房细细打量了一遍,这还是出事后第一次回来,桌上床上一样样的东西都在原位,不过他知道肯定有人翻动过。桌上的瑶琴是他昨晚睡前放置的,本该距桌边一指宽,现在明显宽出不少。床上的包袱两角相对,应该相隔半指,现在却叠在了一起。
虽说情知这是必然的事情,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只能无奈地笑了笑,抬眼看向了屋顶。他住在二楼,头顶上有房梁,房梁上面是檩子,檩子上面覆盖着茅草,茅草里面藏着他一身的兵器。昨晚突发奇想要做个正经书生,没想到倒是因此躲过了一场麻烦。若是被人发现那些刺客用的东西,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现在消失的就不是阿四,而是自己了。
燕不伤把窗上的草帘掀开一条缝,向外张望了一下,见没什么动静,回过身来纵身一跳,两腿架了个一字马,整个身体稳稳地架到了房梁上。抬起手伸到茅草里面摸索了一阵,把身上带的家伙一件一件掏了出来。直到全身打扮利落,他才终于感到一阵安心,再从床上拿起宝剑在腰间挎好,他决定以后住驿馆,一定不再吃店里的任何东西。
临出门前他又站住了,虽说现在不是时候,可他实在忍不住,还是擦了把脸,又把有些蓬乱的头发重新梳理好,这才安心地走出了房门。
从楼上往庭院看了看,大哥已经下楼开始找了,他却没急着走,反倒皱起眉把脸扭向了偏院的方向。燕不伤一向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对自己脑中的念头总是喜欢反复玩味体察,本来是为了查伪装的漏洞,可时间久了却发现自己的直觉挺准。虽说直觉这东西总是时有时无,没什么规律可循,也未必每次都灵,可如果感觉强烈,那多半就是准的,此刻他就有种清晰的感觉——应该去偏院。
见人们似乎大都分散在客房周围,燕不伤独自走进了偏院。站在院中间四下打量了一下,从那扇被封住的院门开始,左手边是车场和马厩,绕过来正对院门的是草料房,再向客房后面一拐,是杂物房和柴房,再过去是茅厕,最后再拐回到饭堂隔壁,那里是厨房,原来整个院子是把客房围了一圈。而方士的符箓,就沿着整道围墙把驿馆围了个滴水不漏。
看着偌大的院子,燕不伤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再想感觉一下,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好从院门开始一点点地翻找起来,心里却不停地在琢磨着一个问题,以方士的手段,还要用到迷药?
依世间传闻,方士掐指一算,就应该知道东西在哪儿才对,怎么还要费这些周折,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可昨晚的那一幕实在太过震摄人心,象其他人一样,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心里暗暗思索,希望能抓出一丝线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