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只手过来的,还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离他远点儿,可能有毒”,是那络腮胡的同伴,一个表情阴鸷,有些鹰钩鼻的大汉。几个人没有再靠近尸体,只是向周围略略打量了几眼,然后一起回过身走出了饭堂。
庭院里众人早就伸长了脖子,眼见几人平安出来,全都暗暗松了口气,等他们走回来,便一起围了上去,悄悄问起屋里的情况。
燕不伤向众人解说了一番,当听到最后,白掌柜口鼻流出液体,那个穿葛麻灰袍的男人又低低地问了一声:“这别是水鬼上了身吧?”,所有人又不禁哆嗦了一下。
燕不伤感觉这样的气氛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没任何好处,提议众人向上舍那边靠。所有人立刻涌向了庭院西边,仿佛饭堂那敞开的过堂门,就是阴曹地府的入口,只盼着离得越远越好。
在上舍一层的两间屋前站定,再看饭堂,只能看到几点烛光如豆,燕不伤开口说道:“刚才我看了一眼柜台后面的铜壶刻漏,现在刚到卯时一刻,也就是说刚才大约才过卯时,正是天亮前最暗的时候,再过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好像老天应了他的话一样,话音刚落,眼前的天空就泛起一丝微微的亮色,众人心里不由得全都暗暗念叨了一声苍天保佑。
有了光明,就有了希望。
随着日头渐渐升上来,东方开始发亮,耳边传来了鸟的鸣叫声。越来越多的鸟鸣让人们有种重回人间的喜悦,从来没有一刻觉得鸟鸣居然会如此动听。
燕不伤打量了一下四周。最东边是饭堂,饭堂前门正对着官道,驿馆的客房围了个半圈,和饭堂连在一起,就成了一圈回字形的二层楼。从饭堂前门进来,穿出过堂门,就到了客房中间的庭院。庭院正对面是上下两层各两间房的上舍,都是大屋,能住在里面的,也都是舍得花钱的主儿。南北两边是左舍和右舍,都是下舍,房钱又以北边的右舍最为便宜。
南边的左舍上下两层各三间,总共六间客房。右舍就只有二楼有三间客房,至于一楼,则是把最靠饭堂的那间,给了夜里看店的小二住。剩下两间直接打通了,再搭上大通铺,住的都是车把式,或者临时投宿的穷苦人。
驿馆的掌柜、大厨这些人,一到晚上就都回驿馆后身的村子里去,都是在这里经营多年的,也都把家安在了附近。
左舍和右舍与上舍相接的地方,各有一道一折两跑的木楼梯,算是所有二层楼住客们上下的通道。燕不伤哥儿俩就住在左舍二楼靠饭堂的两间屋,所以他们得走过整条走廊,才能下去。
对周围地形心里有了数,燕不伤也说了日出后的第一句话:“各位,即便是水鬼害死了白掌柜,看那木盒上的字,这事怕也少不了活人作怪,后面怕是还有麻烦呢,请各位千万莫要慌乱,自乱了阵脚可就没救了。”
以他的性子本不想挑头站出来说话,可在场的众人,就只有那一对江湖豪侠看着有点儿本事,却又不知道品性,若是不想被他们当了探路的棋子,那就最好抢占个先手,别让人把自己当作无知的蠢物。
随着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似乎变得友善了许多,在眼下这个当口,有个头脑清楚的人显然对大家都是好事。
那个阴恻恻的江湖人跟着开了口:“小兄弟说得没错,咱这么多人站在一处,也不是好拿捏的。还没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下次也好携手再探查一番?在下兑勿禽,跑江湖的”,能发出这个邀请,看来他也觉得燕不伤的表现大有可圈可点之处。
燕不伤哥儿俩通报了名姓,那络腮胡的大汉也抱了抱拳:“咱叫牛奎,也是跑江湖的。”
这两位豪侠是燕不伤最感兴趣的两个人,虽然还不知道他们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不过盯住了他们总是不会有错的。
除了这两人,他比较感兴趣的就是那一对三十左右岁的书生,既然是习六艺的,那就多少该有些武艺在身,总比那些车把式强。
两个书生见人们看过来,也主动报了名,面相和善的叫姑尚,腼腆的叫姑山,是一对堂兄弟,从临淄探亲回平陆,两人正好住在燕家哥儿俩楼下。
见这几个体力足,有功夫的都互相认识了,剩下的人也就很主动地凑了过来。其中一位四十五、六岁的中年人,自称叫王化,一身绸缎睡袍,皮肤保养得很滋润,举止谈吐也很得体,一看上去就是个有见识的大商人,燕不伤倒是希望这个人能出点儿力。据他说自己是做绸缎生意,这次是刚在临淄做完生意回平陆,住在上舍一楼的甲号房,正好在白掌柜的隔壁。
那个穿着葛麻灰袍,遇事慌乱的干瘦中年男人,叫风举吾,是从平陆去临淄谈生意的陶器商人,住在姑尚隔壁,紧靠楼梯的那间。
再有就是几个人带的车夫,里面就有燕家哥儿俩雇的车把式老羊。等所有人都介绍完,就只剩下一个人,正是跑堂的小二,只听他迟疑地说了声:“我叫板栗,跑堂的。”
一般来说,从事类似车夫、跑堂这些职业的人,似乎总是很容易被人当作摆设一样地忽略掉,这仿佛是所有人的一种本能,所以看样子板栗对于介绍自己这种事,连他自己似乎都在犹豫是不是有必要。
只是没想到他刚说完,牛奎就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厉声喝问道:“差点忘了你,昨天晚上你送的茶水里放了什么?”
燕不伤从打饭堂里醒过来没多久,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被下了迷药,受过这么多年训练,一点儿声音都能把自己惊醒,哪里有被人抬到饭堂自己还不自知的道理,更何况当时脑袋里晕乎乎的那种感觉,也绝对不正常。
江湖人极少吃喝来路不明的东西,不是熟人给的,就是自备的,驿馆里的吃喝一般倒还放心,毕竟有迷药也是所有人都中招,失了隐秘性谁还用迷药?可今天偏就有人这么做了,这让他心里很有些庆幸,自己居然到现在还活着。但逼问迷药这种事可是要做恶人,他本来想撺掇牛奎来做,没想到这家伙倒是主动跳出来了。
不过看板栗的样子只有一脸懵,一副搞不清怎么回事的表情,许是牛奎的眼睛瞪起来真象牛眼一般大,把个跑堂吓得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只听牛奎又喝问了一声:“咱就觉得不对劲儿,这分明就是被下了迷倒牛,昨天晚上就只喝了你上的茶水,你还有什么可说?那什么狗屁的残片,可是你拿了去?”
燕不伤没听过迷倒牛这个名字,不过听到牛奎这么一说,倒是觉得巧合得有些好笑。其实中原的迷药就那么两、三种,用料也跑不出那几味草药,只不过有的手艺高明,把迷药做得一点儿味道都没有,有的就差多了,一入口就能尝出来,只是不管好坏,人们都喜欢起个不一样的名目,再加上以讹传讹,结果越传越神。昨晚上喝的这种就没味道,燕不伤也只能事后凭感觉判断,应该算是上好的迷药了。
板栗憋了半天总算憋出句完整话:“我就是个跑堂的,我上哪儿去找什么迷倒牛啊?!”
燕不伤伸手出来做了和事佬:“牛奎大哥,先别急,这跑堂的有大家看着,一时也跑不了。不如你给说说昨天的情形,你都知道什么?”
牛奎恨恨地搡了板栗一把,松开了手。一旁的兑勿禽站出来对众人说道:“昨儿晚上分明就是所有人都被下了药,能让这么多人一起被迷昏,肯定是所有人都吃喝过什么东西,那就只会是他昨晚上的淡茶”,他的声音就象他的表情一样,总有一种阴沉沉的感觉,让人不由得总想躲他远一点儿。
不过他的话却把这个小跑堂的嫌疑钉得死死的,听得板栗一脸的憋屈,频繁地看向周围的众人,似乎是想找个人帮他证明点儿什么。可这事情明摆着,谁又能帮他洗脱了罪名,更何况众人现在也都想问他一声为什么。
眼看着周围的人不但不吭声,反倒隐隐地把他围到了中间,板栗忽然瘫坐在地上,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我啥也没做呀,我哪知道这是咋回事,我也被迷了呀”,听着他哽咽地诉着苦,燕不伤微微皱起了眉头。
板栗应该不是第一天在这儿干活,来来往往多少富贵人物,何以别的时候不下药,偏偏这时候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而且差不多一整晚的时间,他不跑留在这里做什么?想混水摸鱼,蒙混过关?别人可以,他不行,因为茶水是他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