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感觉脑袋有些发沉，湿漉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小衣都贴在身上，腻乎得难受。一下子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世，只觉得周围昏昏暗暗，心里却还在质问着自己，才被淋了点儿血，怎么就吓呆了？如果是个刺客，这一下应该已经死了吧？
屋里好像点了几根蜡烛，昏黄的光朦朦胧胧的晃动着，身边大哥拍着他的脸轻唤的声音，把他有点儿飘飞的思绪慢慢拉回来，他又略微清醒了一些，只是脑袋仍然昏沉沉的。他连忙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小褂，没有血迹：“还好，看来刚才只是个噩梦”，他暗暗松了口气。
使劲晃了晃脑袋，用两只手狠狠搓了搓脸，感觉自己终于回过神来，只是刚才梦里的场景实在是太真实了一些，他的心到现在还在怦怦跳着。看了看身下靠坐的楼梯，他猛地想到：“不对！这不是客房！”，再看看大哥，还好是真人。
此时坐在旁边的燕不惑正认真端详着他的脸：“清醒了？我们不知怎的，都到了饭堂。”
燕不伤迷惑地看看四周，原来自己是靠坐在饭堂的楼梯上，掌灯之前还在一楼那张桌边吃过饭。脚下的台阶上还躺靠着两个人，正是那两个三十左右岁的书生，其余的住客连带车把式们，有的躺在一楼的地板上，有的靠坐在桌旁，也正在陆陆续续地醒过来。
一阵隐隐约约的嘀咕声很是飘渺地传进耳朵，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不会被人忽略，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实在有点儿怪，就象疯人的呓语。可哪怕使劲去听，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偶尔夹杂着几声咕咕地怪笑，感觉颇有些瘆人。
循着声音望过去，在饭堂正门前，有个白衣人正面对着大门站着，身形微微摇晃，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他身后的柜台上点了一盏油灯，隐约看出是盏鸡足单脚立的陶灯。灯芯上亮着一朵不大的火苗，昏昏暗暗地正好照着白衣人，看起来不是很真切，那叽叽咕咕的低语声，好像就是从他那儿传来的。
这声音就好像有一种邪异的力量，配着附近桌上那两点昏暗的烛光，让人有一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感觉，偏偏那不时传来的几声怪笑，又让人汗毛一炸一炸的。
哥儿俩推了推前面的两个书生，几下之后两人也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燕不伤站起身，绕过书生走下楼梯，四下打量起来。
饭堂和下午相比，没有什么变化，通向客房庭院的过堂门虚掩着，桌边和地上的人大部分他都见过。靠楼梯的两张桌子上，孤零零立着两根蜡烛，只能照亮身边的人，在远处的墙上隐约投射出淡淡的巨大人影。天花板很高，向上望去什么也看不清。靠官道那边的窗外，一片漆黑，仿佛连影子都照不出来。
人们似乎都还有些迷糊，没有人说话。也许是因为诡异的气氛，也许是因为夜已经深了，燕不伤感觉身上微微有些发冷，只觉得这里给他的感觉比刚才的梦还要怪异。
隐约的嘀咕声变大了一点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正门处。驿馆的跑堂从桌边站了起来，他离门前那人算是最近的一个。似乎是出于习惯，他象是要安抚一下这个看起来不大正常的住客。
跑堂先是偏过头看了看那人的侧脸，然后轻轻唤了一声：“白掌柜？”，燕不伤这才意识到，从背后没看到白掌柜那醒目的大肚皮，一下子还真没认出他来。
白掌柜没有应声，脸对着前门，微微摇晃着身体，原本古怪的声音似乎又变得更飘渺了一些，象是一阵在高处，一阵在门前。随着那一阵阵瘆人的笑声，屋里似乎有一股阴森的气息在弥漫，所有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跑堂看上去也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向身后的众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旁边两个豪侠打扮的人物也早站起来，只是一直没动，这时见跑堂有点儿怂了，那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了出来，一边嘴里大声说道：“那胖子，你这装神弄鬼的要吓唬谁？”
眼见着络腮胡子就要走过跑堂的身边，白掌柜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地尖叫。那声音就象一个人见到了极可怕的事物，被吓破了胆，临死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声惨叫太过猛烈突然，连络腮胡子都哆嗦了一下，还没等人们回过神来，又见白掌柜的身体向后一仰，扑通一声猛得躺倒在地上。这个突然做出的动作，再次把所有人骇得向后一仰。桌边坐着个身穿葛麻灰袍的男人，更是连人带桌都倒翻在地，这下屋里一阵大乱，每个人似乎都想离白掌柜越远越好。
燕不伤一把揪住大哥的胳膊，把他拽到了身后，眼睛拼命地四下瞭望着，支楞起耳朵不放过任何一点儿声音。忽然他举起右手的食指放在嘴唇前面“嘘”了几声。随着这嘘声，人们慢慢安静了下来，却听到刚才的那种古怪的嘀咕声并没有消失，而是从门前一点一点向上飘，然后从二楼上又传来一阵低低的怪笑声。
目光随着诡异的笑声投向二楼那黑乎乎的楼梯口，燕不伤有一种全身毛孔猛一下炸开的感觉，仿佛楼梯的那一端正有个邪异的恶鬼狠狠地盯着自己，那种发自生物本能的恐惧，让他不假思索地拽起大哥，一把推开过堂门，带头向庭院里冲去。
天上没有月亮，看不到什么星星，周围漆黑一片，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眼前饭堂里的几点火光，发出朦胧暗淡的昏黄。一群人站在庭院里，战战兢兢地四下打量着，又本能地向一起凑了凑，给自己心里寻找一点儿安慰。
站在庭院看去，饭堂的二楼也是一片漆黑，那诡异的声音在这里已经听不到了，只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蝉鸣，让人意识到这里大概还是凡人的世界。跑堂的小二眼尖，抬手指着门口说：“柜台上有东西！”，众人随着望过去，才发现柜台正对着楼梯的位置，好象有一片白乎乎的东西，象块帘子一样随风一掀一掀的。
刚才的一幕给所有人造成的冲击都有点儿大，这时没有人想凑过去给自己找麻烦。
突然燕不惑走了出来，燕不伤拽住他的胳膊，被他猛地扒拉开。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大声说道：“这里是活人的世界，容不得鬼鬼祟祟的东西猖狂！”，一边说着迈开步便向前面缓缓地探去。
旁边两个豪侠对视了一眼，再看向燕不惑时，眼睛里一片激赏的神情。那络腮胡子大声笑了起来：“好一个书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倒是把咱老牛给比下去了”，说着“嘿”了一声，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刀，迈开步子抢到了燕不惑的前面，他的同伴也紧紧跟上。
燕不伤早在大哥一迈开步子，就知道他的憨气上来了，哪里会让大哥一个人进去，自然便跟到了哥哥身边，四个人一起走进了穿堂门。剩下的所有人都没敢动，都等着看看这几个人的情形再做打算。
其实那东西离门口很近，进了穿堂门向前跨出一步，右手是楼梯，左手就是那块白乎乎的东西，靠近了看，好像是块白绢，上面还写着什么字，只是这里实在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燕不伤从身边柜台上掀起一块搭在墙上的木板，走到柜台里面，弯下腰摸索着翻找了一会儿，摸出一把蜡烛，拿出几根，就着油灯点了，分给众人。这时再看，原来柜台上确是搭了块白绢，上面写着几行大字：“谁拿走我的残片，十二个时辰内还给我，不还就死”，不还就死四个字，还特地用驿馆掌柜勾账本用的朱砂写成红色，红得象血，看得人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白绢上压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制小盒，盖子敞开着，燕不伤凑近了看过去，盒底写着两行小字：“残片入盒，放置路旁。”
他可以相当肯定，柜台这里刚才没有木盒，没有白绢，什么都没有。刚从楼梯上醒来时，他正好面对柜台这一处。站定之后，也是他和大哥靠这处最近。哪怕再暗，这么大的一块白绢，不会一点儿都瞄不见，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看了看身边的人，他又把目光投向了白掌柜。油灯的光挥洒下去，白掌柜的上半截身体被柜台的阴影挡着，只那个圆滚滚的肚皮，还在不屈的向上挺着。
他侧耳听了听，楼上那古怪的嘀咕声还在，只是声音很小，听不真切。他咬了咬牙，向门前的尸体迈了一步，用眼角向二楼瞟了一眼，没什么动静，便又迈了一步。旁边燕不惑见状，忙跟了上去。
渐渐靠近了白掌柜的尸体，烛光也一点点儿照亮了白掌柜的脸，只见他两只眼圆睁着，上面充满了血丝。嘴微微张开，从口鼻处流出了一些透明的液体，顺着脖子流到了地上。皮肤隐隐泛着一层极淡的绿色油光，不靠近根本看不出来。
正想弯下腰去探一探，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了出来，抓住了燕不伤，惊得他全身都绷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