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开心心旅游回来的陆仁甲,并没有感到轻松而是气呼呼的闯进了夏语诺的办公室,里面正有几位井长在汇报生产进度。见到陆仁甲过来了,只好微笑着点头。夏语诺看到了陆仁甲脸上的神色,示意几位井长先出去。
等人走了后,陆仁甲一屁股坐在前面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生产进度怒气冲冲的问:“语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的四班倒已经变成了两班倒,这是挖煤不是门卫打更!日工作累计时间十二个小时这是要出人命的!”
夏语诺没有生气,而是笑了笑:“我们公司并没有组织两班倒,这不过是下面的工人们自己额外加班罢了,你应该看到下面报上来的施工作业表。基本上施行的是六班制,每个班日工作时间绝对没有超过四个小时。”
“你当我傻子吗?夏总,这里是所有人的累计工时表,即便你分成十二班,可人还是这些人,这是带有高度危险性的重体力劳动,不是小孩过家家,我知道现在产量很重要,我也看到出去的那几位脸上乐开花一样的笑容,但是这是在拿生命在开玩笑!这是社会主义国度,你不能做个血腥资本家!”陆仁甲的坚持让夏语诺变了脸色。
“行了,陆仁甲你少拿大帽子扣我。我是血腥资本家是吧?你见过哪个血腥资本家能让她手下的工人一个月拿到近三万块的工资?你过去是公务人员告诉我你一年能赚上这么多吗?你去食堂看看,你家里能吃到那样的伙食吗?你看看他们休息的宿舍,他们的淋浴间,他们的环境!我是血腥资本家,你告诉我我怎么血腥了?我忽略安全了吗?你在安全方面要多少钱我没有出?你知道你这一趟出去多少钱?二十万!你多久能赚二十万?你知道我一个月给你的安全管理预算多少钱吗?三十万!你手下才几个人,你自己算算!”
夏语诺的这通脾气,让陆仁甲吓了一跳,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每个月花多少钱,这些都是由司机支付的,自己并不清楚。但是每个月的应酬和方方面面的投入还真像流水一样。都说钱财动人心,没想到现在下面的矿工一个月能赚两三万,这可是自己过去在机关一年的收入,如果是当初的自己恐怕知道后也会抱着林晓峰大腿哀求着去下井挖煤。但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夏总,安全不是钱多就能避免的,你要知道当人处于疲劳状态时,很多事情都不是可以控制的……”
夏语诺伸手制止了他:“别跟我说大道理,两个问题一个是我们这段时间积攒了大量的生产订单,人手不足。另一个是下面的工人强要求加班赚取高额工资,你知道前一段时间的停产大家都很困难,现在的工资又是原来的两倍。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我好不容易控制的结果了,如果你能解决这两个问题随便你,不能就少在这儿给我提出这些不切实际的难题!我很忙请你出去!”
唉声叹气的陆仁甲从夏语诺办公室里出来后,就去了下面的井口。事情几乎处在无解的状态。长时间的煤矿停产让煤矿职工和煤企都承受了很大的损失,停产一天企业损失的就是几万甚至十几万,而这次一停就是大半年的时间。最难过的是那些下井的工人,煤炭市场好下井的工人收入高,很多人都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连着大半年只能领取一千多块钱的最低工资,
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是陆仁甲虚度光阴的时候从网络小说上看到的。可是现在他就在做着夺人财路的事情。通过老赖,通过这段时间积攒下的人脉,不断寻找可以招募的职工。就像一个到处寻找目标的人贩子,每一个有可能的对象都绝不放过。可惜结果总是让人失望。
煤矿关停了这么久现在煤价高的吓人。到处都在拉人到处都在缺人,将要关停的小矿在疯狂的偷偷往外开采。复工的大矿在全力以赴的往外拉煤。整个岭河,整个龙江甚至全国只要是产煤的地方都在拼了命的抓住这股开闸放水的势头。挖一个人简直就像杀了那家煤矿的父母。
在保护直到第多少次被人用砖头砸了车风挡玻璃后,陆仁甲终于放弃了徒劳无果的招人想法,每天让黑小子一个人在办公室处理各种各样的工作,自己穿着工作服带着矿灯下到最繁忙的一线,既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钱上,那么就让自己的眼睛盯在他们的安全上吧,如果真的有人伤亡,他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在林晓峰终于把他拉出黑漆漆的矿井后,见到那双已经变得赤红的眼睛,小林子的心里充满了酸涩。这家伙是在替林家挡灾,如果有什么事发生在主管安全的领导身上那么责任不仅会很小,还有可能把坏事变成好事。可是这样太委屈自己的这位兄弟了,别人还能轮换着休息一下,而他基本上一下去就是一天。原本胖胖的身子明显消瘦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没了过去的那股子精明,变得有些痴痴傻傻的。
如果不是夏语诺给自己打电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这家伙依旧每天在酒杯和裙子间享受呢。
林晓峰也消瘦了很多,棚户区现场改造和房地产开发项目进行的也不是很顺利,一个是资金问题,很多原材料都大幅涨价了,实际施工成本比工程预算超出了很多。另一个就是很多施工人员转行跑到了矿工的行列。一个是经常拖欠工钱,每天都只能吃白菜豆腐汤就馒头。另一个是月入上万,月清月结从不拖欠,而且每天三顿都是不要钱的大鱼大肉。只不过是工作环境从半空中换到了地下罢了,都是出力气吃饭当然是哪个好赚就奔向哪了。
而人员的大量流失直接导致了施工进度的拖延,施工进度达不到资金拨付就更困难了。林晓峰现在也处于极为尴尬的地步,很多南方的施工队不得不重新从关内招收根本没有多少建筑经验的新工人,这样施工质量又成了一个大难题。
家家都有一本难唱的经,虽然自己的工作也非常的不顺利,但是林晓峰还是希望自己的企业好,因为这是岭河的根本。只有煤炭市场持续不断的景气了岭河这个建在大山里的弹丸之地才会有所发展。
“仁甲,追求生产是没办法的事,中国的煤炭行业限于技术水平根本达不到百分百的安全无事故,而这种风险又相当于全行业共担的,哪怕是千里之外的山西或者陕西出现了一起严重事故,那么全国类似矿井都要停产排查等待验收。这一停少则三两个月,多则一年半载,搞煤炭就像是赌博,高投入高风险才换来了高回报,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利润空间,因为临市的矿难,大家停产了将近半年,这半年一边是价格飞涨六千卡的煤炭过了一千大关,一边是各个煤企拼了命的把资金投入到安全整改中,以期早日通过验收,资金面临巨大的考验,现在终于可以复工了,如果不抓紧时间把损失弥补过来,要是再有哪个倒霉的出了矿难,那就不好应付了。所以大家都在拼命的生产,因为煤就意味着钱,没钱你也就玩不了这个游戏了,所以有了好牌就一定得押进去才行。这是行业的游戏潜规则而已。”
面对林晓峰的解释,陆仁甲做为利益获得者中的一员本不应该表现出异议,不管怎么样在众人的面前他都努力表现出自己是一个利益至上者。但是现在他负责安全,如果他没有见到八角矿难那抬出来的一具具尸体,没有切身感受出那些失去亲人的矿工家属的悲凉,没有亲眼见到那些血淋淋的现实,或许他也可以表现的泰然处之,可是现在他做不到。在井下他无数次提醒了那些疲惫的有些精神恍惚的人马上去休息,无数次看到累得筋疲力尽的人放弃去井上休息,而是裹着湿粘的棉衣靠在巷道上小憩一会儿。轰鸣的钻头就这样伴随着那些震天的呼噜声。
“这一个月整个林氏矿业几乎是在疯狂的掘金,原本的四班倒作业已经变成了两班倒,在高额计件工资的刺激下,所有的矿工都疯了一样超负荷的加班,加班再加班,一切全部为了产量。储煤区的煤这一个月已经快赶上以往半年的产量了。一面是不加限制的让安全主管享受高消费,另一面在不计安全后果拼命追究产量,你们想要干什么?在养替罪羊吗!到时候用我的命去换事故中丧生的矿工的生命吗?我的命值得了那么多条命吗!”
潜规则?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情就是毁在这种所谓的潜规则上了。这些被自以为是者称为潜规则的东西,哪一条不是伴随着血和泪。为什么白纸黑字的规矩没人老老实实的遵守,而满是肮脏龌龊的,见不得人的所谓“潜规则”却大行其道,变成了人人所追捧的金科玉律?难道名利,金钱比生命和自尊还要重要吗!
夕阳西下,山坡处的残阳如血。这是一幅多么凄凉的晚景画面,为了所谓的利益我们还能不顾一切的丢弃什么有可能让我们悔恨终身的东西?跟林晓峰的对话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陆仁甲已经承受不住那由内而外挥发出的疲惫,一脑袋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