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陆仁甲睡在自己在公司宿舍里那张舒服的大床上,旁边放着保温饭盒,这一觉睡的很踏实,枕套上浸湿的泪水说明他确实进入了过分疲劳的状态。还真是一个无比悲催的习惯,有谁会知道一天到晚疯疯癫癫时而嬉皮笑脸,时而癫狂如愤青的家伙在身体陷入紧张疲劳的状态下会在睡梦中嚎啕大哭,也许这就是像夏语诺那个丫头所说的,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内心软弱的胆小鬼吧。
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夏语诺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做为一个知性的女人她当然知道陆仁甲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说实话做为林晓峰的未婚妻对于自己的爱人有这么一位朋友她感到很欣慰。可是他的行为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林氏有三十几个井口,每时每刻都有数百人在下面工作,他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看住了。
把手里新拎来的饭盒放到桌子上:“仁甲我为我那天的态度向你道歉,我知道你并不是胡搅蛮缠,而是真心为公司为林家好。虽然我不赞成你的想法,但是我很感谢你。”
陆仁甲不置可否,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很幼稚,不仅帮不了什么忙反倒像个稚气的孩子。可是没办法,自己天生就是个胆小的人,在这样的位置上终归是担惊受怕的厉害。刚想对夏语诺说出自己想要辞职的想法,可是看着夏语诺那双眼睛又咽了下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请让我先说完。我呢,根据你的建议要求每个班配置一个专职安全员,他们不参与生产只负责监督职工的安全生产,他们的工资按当天班组成员的平均工资计算。你知道现在企业里增加了不少新职工,这些人技术不行往往拿的是班组里的最低工资,由他们负责专职安全会更合适。他们都归你管,相当于你亲自在下面监督。另外他们每发现或制止一起违反或威胁安全作业的事都会有一百到五百元的奖金。还有我已经强制要求下面的工人不能连续加班了,当天的轮换作业不能超过两次。相信我这已经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了,再过分恐怕我们下面的工人就可能都被挖走了。”
夏语诺说的很真诚,陆仁甲心里也知道如果再限定工人的加班次数,很可能招到工人们的抗议,毕竟企业是采取计件工资的,冒然限定轮班次数就相当于减少了工人的工资。而且关键的是把企业在这段黄金期的利润给降低了。
“谢谢”这声谢谢很真诚,陆仁甲发誓这绝对是自己第一次由衷的向一个人表达谢意。
“谢谢?”夏语诺苦笑了一声,这还真是讽刺啊,自己手下一个打工的为自己的企业着想,最后还要对自己说谢谢。
“行了,这件事能坚持多久,我也不敢保证。你知道不管是我还是晓峰都不是这家企业真正能做主的人。我只是想拜托你,如果那些只想赚钱的人找到了林老爷子,我不敢保证自己跟晓峰能挺多久。我只是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抛弃我们俩,有你在我们多少会感到有些依靠。”
这是夏语诺第一次说出自己是她和林晓峰两个人的依靠,这不科学啊!他们俩的依靠不应该是林老爷子那个土豪爹嘛,自己这个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丝算什么东西?
事实上能让夏语诺对陆仁甲这么郑重的说出这一番话来,也确实是因为事情远远没有陆仁甲想的那么简单。
在那些因为减少了产量而导致收入受损的井长和区段长们声泪俱下找到林老爷子哭诉自己的委屈后,林老爷子生生摔碎了那个据称是宋朝官窑的瓷瓶。面对被他用电话急匆匆找回来的林晓峰和夏语诺气急败坏的吼着。
“搞煤矿谁不知道有风险,没风险能获得这么高的利润?这就是一场赌博,赌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碰上手气这么好的时候,难道就因为一个唯唯诺诺的胆小鬼就变得缩手缩脚了?看看那些已经老去和死去的家伙们,看看那些辛苦一辈子到老连个房子都住不上的家伙们,干事业没有大气魄就想成功,那还干个屁的事业!本来人就不够用,一个班还抽出去一个,一个井口一天六个班那就是六个,三十几个井口,平白无故老子就少了一百多号工人,完了******还得给他们开工资,老子是干买卖的,不是开善堂的!”
夏语诺想要解释一下,林晓峰一把拉住了她。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都不能让自己的媳妇顶锅,是爷儿们不管对错都要站出来。
“爸,这不是陆仁甲一个人的决定,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决定,井下的工人太累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那就得不偿失了。我在八角可是看过出事的惨状,那些失去家里男人的孤儿寡母的惨状可不是几个赔偿费就能补偿的。”
“屁话!”林老爷子并没有因为开口的是自己儿子而熄灭了胸膛的怒火。
“老子干这行干了一辈子了,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铲车都多。别跟我说什么矿难死人家属怎么样,怎么样。老子见得多了。那些哭天喊地的什么家属,有几个是正式登记过的?就算是登记了,摆了酒了生出儿子,又有哪个是真打算过一辈子的?我告诉你,那些嫁给煤黑子的婆娘都是奔着有一天出事了,好得那几个补偿款!你眼里看着是她们脸上的凄惨状,内心里不知道乐成什么样了!别不相信,你问问那些个下井的谁心里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月好几万块钱到手,就给老婆孩子扔千八百的生活费,剩下的都自己吃喝嫖赌抽了,就因为他们自己心里明白着呢。你们告诉那个姓陆的小子,林氏不缺他那颗烂蒜,要是觉得池子小了养不了他那条大鱼,让他马上滚蛋!痛快的给好人倒地方!”
老爷子这次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小,本来在煤矿行业干了几十年,遵循的就是让挖的时候头拱地的挖,只有挖的多才能在别的地方出事后,在大洗牌中存活下来。在安全投入上林氏几乎已经是不惜血本了,安全设施和条件比那些大型国有煤矿都不知道强多少。在对待那些干了今天不顾明天的矿工们上,不说工资在整个岭河是数的上的,就是平时吃的用的哪一点别人比的上。就说那个保险连昌泰也没说给所有干活的都上啊,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可是疯狂出煤的时候啊,这个时候你的产量那就是生命力。市场上因为关停导致的供货缺口,和市场份额全看这个时候你的产量能力说话呢。
人家来了你能给他一车煤,他就能撂下成箱子的现金跟你预定一百车的煤,看着是每天多出那么三五吨煤,这三五吨煤可是关键着今后三五百吨、千吨、万吨的订单啊,要知道一吨煤都一千二了,净利润都在六百多啊!这是多大的一笔资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对那些小子们那么好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吗。这个时候跟老子要求降低产量那不跟挖老子祖坟一样嘛。
老爷子的坚持让林晓峰和夏语诺都处到了尴尬的地步,最终那些专职安全员变成了兼职安全员,而日不得下井超过三次的规定也变成了一张贴在墙上的废纸,为了钱大家都已经顾不上一切了。
在昏暗的已经换了东家的小酒吧里,夏语诺流着泪趴在林晓峰的肩头,自己太累了真的吃不消了。林晓峰抚着她的后背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对面同样垂头丧气的陆仁甲,长叹了一口气,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既然已经这样了自己再躲在外面就不像话了,管不了那么许多给负责地产项目的副手打了一个电话交代了一下。明天就回林氏和自己的爱人和兄弟一起在刀尖上游走吧。有什么风险三个人一起担。
兼职安全员就是一个摆设,你没有出到力,谁愿意把自己赚的辛苦钱分给你。所以这些在肩膀上佩戴着红袖标的人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甚至因为他们很多本身都是后入行的新工人,对井下的安全作业规范并不是十分熟悉,还常常成为危险作业的主体。
怀着最后一丝努力,陆仁甲在公司董事长林老爷子亲自主持召开的生产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除了林晓峰和夏语诺两个明显被剥夺了话语权的所谓总经理外,几乎招到了所有与会者的讽刺。这里坐着的人哪一个不是在井下干了半辈子的,哪一个不是吃了几十年煤炭饭的,什么时候轮到被一个刚刚入行不到两年的青头楞小子指手画脚说自己草菅人命了。怕死别出门啊,万一被树叶落下来砸死了怎么办。
陆仁甲愤怒了,虽然明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什么根本的问题,但他还是愤怒了:你们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吗?你们在安全上是投入了,可是要明白挖煤的是工人,不是设备,再好的设备,再完善的施工安全保证,如果工人始终处于极度的疲劳状态,我不相信没有事故发生,你们的这条只顾生产,不顾职工死活的狗屁规矩就是你们给自己套在脖子上的绞绳,一夜暴富?等到脚下的翻板翻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