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大姐得音讯,九里桑园访兰英。
——《何文秀》
我父母退休后回乡定居。我坐了一夜火车才回到家。
二老看到我惊喜得不行,连忙要给我做饭吃,我却是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晚上起来给欧阳昕打了个电话,怕他担心。谁知他笑意融融,声音里一点相思也无。我气愤:“你又追到哪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了?这么乐。”他笑答:
“你啊,让我追得真是辛苦。”我挂了电话不理他。
因为白天睡过了,夜里很晚才睡着,谁知第二天一早就被我老妈哽哽咽咽的哭声给吵醒,让人不生气都不行。我对老妈还是十分了解的,善良过了头,感情又丰富,看着八点档都能哭出来。我很不幸地遗传了这一点。
我高声喊:“妈,你又在看什么催泪弹呢?让我睡会儿行吗?”老妈回我:
“你这个冷血的人,不是我生的。”我问她:“那我是谁生的?”她答:“你爸,跟你一样冷血。”
我边无奈地穿衣服起床边说:“如果我都算是冷血,这世界上就全都是石头了。”我妈却说:“才不是,我就不是石头,金凡也不是。”我皱眉:“你说谁?”
出得门来,看见我妈还在对着电视掉眼泪。我往电视上看过去,一对少男少女在那里相拥垂泪。我去给老妈拿纸巾好膝前尽孝,忽然又想起什么,电视上那人似乎有点面熟……我妈絮絮叨叨地教育我:“你知道吗?演金凡的演员那年拍这部剧时刚好失恋,拍的时候全都是真哭啊,怪不得这么惨戚戚的。”她又开始抽噎。
我仔细看了电视一瞬,他倒是真的哭得很伤心,可是那次分手明明是他说的。想起那段混乱时光,我愤愤地向老妈控诉:“你别看他哭得跟真事儿似的,哭完接着就找别人上床去了。”
我妈斜瞪我一眼:“你这都是些什么龌龊思想?那也肯定是他女朋友不好,真狠心,比你还冷血。”
我摇手:“那倒不见得,也就半斤八两吧。”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我本来站着,听见声音就坐进沙发里,跟老妈说:
“一定是找你的,你去应门吧。”我妈擦擦眼泪恨恨地站起:“你就是这么孝顺我的!”
门打开,却没听见声音,我狐疑地转过头去,正看见老妈转头望向电视。
我不禁失笑:“你倒是真惦记你的金凡啊。”我妈却似没听见,头又转回去望向门外。
我一眼看见了外面站着的欧阳昕。
他也看见了我,于是恭恭敬敬叫了声:“伯母,我是倾倾的朋友。”
我妈没答话,又转回头来看了眼电视,喃喃自语:“怎么这么像啊。”
我将欧阳昕扯进来,跟老妈说:“他就是演金凡的那个人,你问问看他女朋友是不是很冷血。”欧阳昕不知我拿什么道儿摆他,急忙回答:“哪里哪里,我女朋友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
我得意地撇撇嘴,赏他坐在沙发上。
我妈这时反应过来,大悟道:“原来你是……”欧阳昕微笑点头:“伯母好,你叫我小昕吧。”
我妈立刻偏了心,开始支使我:“倾倾,你快点去倒杯茶水来”,“倾倾,你帮我找个本子来要签名”,“倾倾,你待会儿去买点菜来啊,留客人吃饭”。
我妈跟我说话方音很重,说快了外人一点也听不懂,欧阳昕求助地望向我,我跟他解释:“我妈正在逼我伺候你,你识相点就赶紧说你既不渴也不饿。”
他听见我前半句话,眼中风流笑意一闪而过,我立时知道他把“伺候”这个词给故意曲解了,狠狠瞪他一眼。他即刻弥补:“伯母,您不用忙,我不渴。”我纠正他:“‘伯母’不忙,是我忙。”
我妈转向我:“倾倾,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我只好进屋去翻了个本子出来,放在欧阳昕跟前:“签名吧,偶像。”
他抬头笑:“签别的地方行吗?”
我妈即刻点头:“当然当然,哪里都好。”
我实在气愤不过:“妈,你怎么胳膊肘这么朝外啊,他要签我身上也好啊?”说着我白了欧阳昕一眼: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
我妈对我屡次抗旨早已不耐烦,闻言后抬头看我一眼,伸手直奔我领口。
我吓得倒退三步,她阴恻恻地笑道:“知道怕了吧,看你还敢顶嘴。快点去买菜。”
话一长欧阳昕又听不懂,他问我:“说的什么?”我大声回答:“恶毒的皇后说,白雪公主要是再顶嘴,就把她剥光了让你签名。”他听后抚掌大笑:“我来做裁判,你这句就是在顶嘴了。”
我妈“哼”一声:“这模样还想冒充白雪公主呢,脱了也没人看。”我回她:“那我现在就去脱了,你可别后悔我抢你风头。”说着进屋去换衣服,关门时看见欧阳昕恋恋不舍的眼神,一副想跟进来的模样,我冲他做个鬼脸。
换了一条露肩的裙子出来,我朝老妈的座上客努努嘴:“跟我去买菜。”老妈跟他聊得正欢,即刻代答:“他没空。”欧阳昕赶紧起身:“伯母,我回来再陪您聊。我先跟倾倾去买菜。”
这时我妈有了一点狐疑,问他:“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他看我,我赶紧答:“是,我在帮他们写一个剧本,他来讨论剧情的。”我可没打算就这么跟老妈坦白,太早了些,关键是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妈冷哼一声:“就她这种冷血的人也能写剧本?”
欧阳昕笑答:“是啊,写得还不错。”
我妈立刻来了兴趣:“什么内容?透露一点。”
他又看看我:
“一个男孩子跟另外一个女孩子走得近了,结果他女朋友生气,怎么都不肯原谅。”我妈想了想,问了一个八点档的问题:“是不是跟另外那个有孩子了?”
欧阳昕赶紧否认:“没有,只是一起吃了几顿饭而已。”我妈立刻做出了然于胸的样子来,“那有什么啊,别闹腾了,赶紧结婚。”
欧阳昕立刻转向我:“伯母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懂。”一边说着没听懂一边又对我妈说,“可是倾倾不让两个人和好。”
我妈指着我:
“你怎么这么冷血啊。”
他又转向我:“这一句也没听懂。”
我冷笑着走过去,说:
“你们爱说我什么就说什么,灰姑娘去买菜了。”而后将长发捋在一边,赤裸的后背全露出来,在他面前招摇而过。
听见欧阳昕大声地咽了一下口水,我妈即刻说:“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开火。”
施施然下楼,身后的人紧紧追上。他在楼梯上一把抱住我,火热的呼吸喷在耳边:“倾倾,你在诱惑我。”
我回头:
“不许啊?”
他扳过我身子,按在墙上吻我,双手拨弄我裸露的肩颈。
正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一声清咳,我赶紧推他,他却不肯离开。我又气又急,知道这回惹了大麻烦,一口咬下去,他叫了一声,我赶紧说:“爸,我去买菜。”低头拉着欧阳昕匆匆而过。
到了楼下,这个闯祸的孩子紧张地问我:
“现在怎么办?”我叹口气:“还能怎么办?我帮你支招儿吧。”虽然我觉得我们的感情还需要更多了解和检验,可是我父母看到我们这种亲热程度却一定不会这么想。
“如果他们问你家里的情况,你就说父母早亡,别说旁的废话。”
“如果他们问你学历,你就说大学。”
“问你今后怎么打算呢,你就说先立业后成家。”
“问你年龄你就往上加十岁!”说完仔细看他一瞬,实在是不像,他眼睛这样亮,笑容这样纯。我看着他,叹口气,钩下他脖子来吻吻他的眼睛。
他低声笑道:“你别诱惑我,这是在大街上。”
我往左右看了一看:“那边有家旅馆。”他笑看我,我笑起来,当做玩笑,他却拉住我就往那边走过去。
刚进了门,一眼看见坐前台的是楼下张婶家的女儿丽丽。我愣在那里,低了头想退出去,谁知她飞一般跑过来,我正搜肠刮肚想找个理由搪塞,她却不理我,一迭声冲欧阳昕说:“你你你……”
我赶紧扯住欧阳昕往外走,丽丽这时才注意到我:“倾倾姐,是你吗?”我叹口气,答:“不是。”
丽丽亲热地挽住我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一瞬又想起了欧阳昕,转头看看他,问我:
“你们认识?”
我答:“不认识。”
可是这个不认识的人却笑着说:“我是她男朋友。”
丽丽瞪大了眼睛:“倾倾姐,你好福气啊。”
我赶紧低声下气说:“没有没有,嗯,你别跟我爸妈说在这里碰见过我啊,我先走了。”
出得门来欧阳昕捧腹大笑,我拖住他往前走:“快走快走,还没进入解放区呢。”
他伸臂揽住我,手在我颈上耳际不停摩挲,我呼出口热气:“你别逗我。”
他轻声笑:“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买完菜回去,我爸妈把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老爸低声对我说:
“倾倾你要检点一些。”我争辩:“不是我,是他。”老爸瞪我一眼:“先把这裙子换掉。”
我暴走进入房间,停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做饭的声音响起,于是叫道:“闲着的人进来帮我个忙。”
门开了。
我妈进来,问:“干什么?哎呀,马上吃中饭了,你怎么又到床上去了?”
我妈帮我选了件她认为漂亮的衣服逼我穿上,而后把我由床上揪到客厅里。
我看见欧阳昕正在厨房里切菜,他在百忙之中回头朝我飞了个眼色,说:“别着急,等会儿我就帮你。”
午饭吃得很愉快,我爸妈连连称赞菜色,不停地说:“倾倾你要好好学学,这么好的师父在这里你要抓住机会。”
饭后,谈话进入主题。
我爸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由我爸用他带口音的普通话发问:“小昕啊,你家几口人啊?”
欧阳昕知道关键时刻已经来临,坐直身躯,恭敬答道:“现在只剩我一个了。家母三年前去世。”面容十分沉痛。
我妈赶紧说:“哎呀,这孩子真可怜,快别说那些了。”
我爸谨遵妻旨换了个话题:“你也读过书的吧?”
我实在没忍住轻笑一声。老爸问我:“你笑什么?”我只好老实答:“你要问的问题我都能帮你数出来,连顺序都不变。”
说完我笑望向欧阳昕,我已经跟他都对好了词儿。
他看我一眼,脸色却十分郑重。我听见他对我父母说:“我中学时就到了公司的内部学校,没有上过正规的大学。”
我立刻瞪着他,如坠冰窖。我父母的脸色也明显难看下来。
他不看我,接着说:
“我现在在上函授,学工商课程。以后打算退出去做生意。”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我父母现在心里肯定正想“商人重利轻别离”这句。这么多年,我对自己的知识分子父母还是了解的。
我叹口气看了一眼欧阳昕,看来这注定是一次失败的会面了。
反正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了压力,于是随口问他:“你从没跟我说过你还在读书啊?”他转头向我:“不好意思跟你说。”
我爸此时兴致已经不高,于是我妈问了下一个问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很快就会退出影视圈,偶像又不能当一辈子。”
我妈倒有些惊奇:“你还正当红吧?不再多挣些本钱么?”
欧阳昕迎着我父母的目光回答:“再多钱也没有一个人重要。我妈妈以前拼命挣钱帮我存学费,可是我根本就没上几天学,她却很早就去了。”他说着眼圈有点红,“我这个人很好养活的,真的,我看倾倾过日子也并不挥霍,现在我存下的钱也够我们两个人用了,房子也已经付清。生意做不好就找个清闲点的工作,我小时候什么苦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就只想跟倾倾在一起,”他转头看我一眼,目光诚挚,“有一碗饭,我会先让她吃饱,反正我不怕饿。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怎样都好。”
我妈妈看着他,点点头。
我从桌子底下伸手过去握了握他的手。
我爸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多大了?”
欧阳昕笑望我一眼:“我比倾倾小一点,可是你们也知道,倾倾很孩子气,我倒是因为工作早所以成熟些。以后我会让着她,其实这次过来,就是因为她又发小孩子脾气了,”他边说边伸手过来拧拧我的脸,“我只能一路追了过来。
追得好辛苦。所以也没能提前知会伯父伯母,让你们吃惊了,对不起。”
我在他手中笑着扬起脑袋,觉得自己真是个幸福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