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盼得菩提杨枝水,洒作了人间鸳鸯俦。
——《盘妻索妻》
医生盯着我的脚看了半天,然后说“要取碎玻璃,把长筒袜脱了”,欧阳昕由桌上拿把剪刀过来,一边小心翼翼剪开我的袜子,一边说:“她里面穿得太少,没法儿脱。”那医生侧头看他一眼,忽然想起来:“喔,你是那个……”
他很耐心地点头:“是,我是个演员,麻烦你先看伤。”
医生对我说:“取碎玻璃会很疼,因为要慢慢找,你要不要上麻药。”我想也没想就摇头:“不用。”
到真疼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后悔,疼得我冷汗涔涔往下落。欧阳昕回车里解下挂着的一个毛毛熊塞给我,说:“疼了就捏它。”
我在剧痛之中扫了一眼这个毛毛熊,发现面生,于是一把扔到地上:“我不认识它,拿走!哎哟——”
我望向他,他在犹豫,但是始终没有上前来让我握着他的手。
于是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医生给我包扎好,安慰道:“已经好了,别哭了,小姑娘。”
我推开欧阳昕过来扶我的手,自己走下床去,伤脚一落地却又剧痛得叫出声,医生回头埋怨:“不能用这只脚,这还需要交代吗?”我说:“那能不能给我个拐杖什么的,我这样走不回去啊。”
医生瞟了欧阳昕一眼:“这不是个活拐杖吗,又好看又好用。”
我说:“可惜他不是我的,所以不敢用,您还是帮我找个拐杖吧。”
欧阳昕却一言不发地抱起我,任我挣扎也无动于衷,那医生喊道:“小姑娘别乱动,挣裂了伤口,”而后居然又笑一笑说,“这下跑不了了吧。”
他抱着我走到门口又回头问医生:“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那个中年医生严肃地想了半天,而后说:“走路要穿鞋子。”
一路无语到我家楼下,身边的少年面色闪烁不定,在车位停了车,问:
“还疼吗?”
我答:“钻心疼。”
他过来抱我下车,我说:
“你当拐杖就行了,不用当男朋友。”
他真的就俯下身,让我扶着他当拐杖。我一跳一跳往回走,还没到楼门口就气喘吁吁了,他转头看着我微笑:“还是当男朋友比当拐杖好吧。”说着重又抱起我。
我挤兑他:“要当就当一辈子,中途换人当什么也不好。”
他皱眉:“沈倾倾……”我打断他:“沈倾,不是沈倾倾。”
他低头看我,无暇与我争辩名号:“沈倾,我们俩是谁换了人,你今天倒是给我说清楚。”我“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到了家门口,他也累得很了。我取出钥匙开门,他将我放在床上就坐下喘气。喘完了回头问我:“是谁换了人?”
我没理他,把剪开的袜子顺着缝撕开解下,细细整理,收拾完一抬头,看见他正盯着我的腿看。我冲他笑一笑,他即刻收回目光红了脸,走到厅里去。
听见他在厅里来回踱步的声音,我忍不住笑了。自己对自己叹口气:只能卖身求荣一次了。我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安全套放在枕边,自从被避孕药折腾过一次后,我就接受教训买了这个东西带在身边,然后对外面的人说:“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旺角卡门》?”
他靠到我门边来:“什么?”
我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出走路的样子来:“那里面有一个镜头,张曼玉在犹豫,要不要到她爱的人床上去,她在那里走过来,走过去,走过来,走过去……”我说得声音很小,他又靠近了些。我将指头走到他身上,“那时的张曼玉还很年轻,她走来走去想了很久,就像你刚才那样,走过来,走过去……然后,她就走到了,刘德华的这里。”
我的手停在他的身体某处。
欧阳昕很配合地俯下身含住我的唇,我身子先酥了,软绵绵倒下去。他却直起身,微笑看着我:
“如果我这么容易就被勾引,早就着了道儿了,轮不到你。”
我的脸色难看下来,自认是个开得起玩笑的人,可是在这件事上毕竟面皮薄,而且首次出师就不利,我对自己没了信心。他却紧追不放:“你当初是不是也这么把傅辉勾上床的?”
我惊怒起身,挥手就朝他打过去,可是我在低处他在高处,而且我力气已尽失,他一下就躲开。
避过一击,欧阳昕挑挑眉毛,好整以暇地看看我,正好看见我放在枕边的安全套。他笑:“你连这个都准备好了。”我羞怒已极,从床头柜抽出剪子,一刀刀将那个安全套剪碎,扔在地上。然后转身朝里,不再说话。
身后一直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天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还有事。”我忽然就觉得伤心,伤心到控制不住。我知道他今天离开这里,真的就再也不是我的了。转回头去,我凝目问他:“你别走……好不好?”语声凝噎,已不成句。
他没说话,也没看我,只是转身离去。
我盯着天花板发呆,原来竟是这样,我下了一个决定之后,就永远失去了。
等待我的是这样一段命运。
我侧过身去,拿枕头捂住脸,一个人沉沉抽泣。原来绝望是这种感觉,痛得让人真的不愿再生存。
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问自己:要放弃吗?
“不,我已经选了你做我的糖人儿,没办法改了。”我喃喃对着墙壁说。
开口说话了才觉得喉咙沙哑像火烧,我扶着墙壁想起来喝口水。
一转头,赫然看到欧阳昕还在卧室门口。我大惊:“你怎么没走?我刚才明明听到你出门的声音。”
他答:“你只听到我出门的声音,没听到我进门的声音。”
我气苦:“你还回来干什么?除非留下来再也不走了,否则还是别站在这里让我看着难受了。”
他看着我:“我本来想走,可一坐到车里,就想起来我们那次出车祸时的事情,倾倾,我就是有点不明白所以想问问你:为什么你可以为了我连命都不顾,却偏偏连一点简单的身体欲望都控制不住?我自认是个欲望很强的人,可是我为了你可以守身如玉,可以在最紧要的关头控制住自己,那天从山顶上回去我难受了一晚上。可是,为了不伤害你,我都可以做得到。为什么到最后反倒是你守不住?才两个星期啊,十多天而已啊……我千辛万苦追来的女朋友,连十多天都等不了……”他倚在门上,忽然就那样哭起来。
我看见他哭,心里一下痛了。想过去安慰他,一起身却又碰到伤脚,痛得叫了一声。他急忙过来扶住我,脸上全是泪痕。
我握住他的手,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许,每个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的。因为他时常跟自己的欲望作斗争,所以他以为人人都是这样的,出了事就一定是因为没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我叹口气:“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从头到尾我没有一点享受。你还记不记得,你生病闹脾气时我用自己嘴巴喂你吃药的事,就跟那次有点相似吧:我并不讨厌那样做,可是,当时却完全是不得已。你自己想想,我当时是不是真的想吻你?那时我也是有男朋友的。你既然喜欢我念旧温存的性格,就该知道这性格也有它的坏处。”
他点点头,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或者,是终于熬不住心痛而愿意接受任何解释。他在我床边坐下来。
我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句:“你刚刚进门时我没听到声音,是锁坏了吗?”
他脸红了一下。
我笑了,是他留了门,他终是舍不得走。
到此时我心里轻松了一些。我放开他的手,自己躺到床上不说话。关键时刻,还是得靠美人计救命。
他坐在我床边想了很久。我虽是闭着眼,也知道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游来游去。只是他一直没动,我心里已经又有些气恼,正打算起来,忽觉脚上一凉,我侧头一看,他捡起我刚才扔下的剪子,正剪开我的另一只长筒袜。他看我侧头,淡淡地劝我:“最好别动,剪伤了你。”
我被他的话吓住,真的就不敢动。他的双手灵活有力,由小腿又剪到大腿,冰凉的剪刀,温热的手指,我喘息越来越甚。他看着我笑一笑,去含了满满一口水渡给我,而后说:“润润喉咙,待会儿别叫伤了。”说完伏到我身上,一件件除去我的衣物,我唇上颈上落满他的湿吻,终于不支,我伸手抱住他,去解他的衬衫,他忽然按住我的手,说:
“告诉我,你有我就够了,再也不会去找别人。”
我愣在那里,不知该做何反应。他见我不语,按住我的手继续挑逗。
我在最后一丝理智尚存时,决定跟他说清楚。我是怕下一刻自己不知道会说出什么。
“昕昕,”我喃喃叫他。
他答应一声,紧紧抱住我:“你好久没这么叫过我了。”
“我……就是想跟你说清楚。”我喘息着发言。他停住了乱动的手和唇:
“你说吧。”
“我一直很爱你,真心真意打算跟你在一起,为了你,我可以忍受痛苦,可以不要性命,甚至可以离开你,都没有关系。但是我要确认你真的幸福,而不是跟我赌气。为了你,我费了多大力气去约束自己的感情,你知道吗?可是我需要一个过程,我没有办法跟过去一刀两断,因为那些都是我的一部分。我约束住感情,却……”
我没能说下去,他早已经恢复了行动。
然而,他却在最紧要的关头,停住身躯,扼住我喉咙,让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接受其他男人。我只好答应了。我说过了,喉咙被扼住了……我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少不得一边癫狂迷乱一边山盟海誓,到我最后一次抽泣时他也陪着我哭了。他揽住我说:“倾倾,你答应了我,会为我守身如玉,你要记住。”
我点头:“只要你还爱着我,我会;就算你不爱我了,只要我还爱你,我也会。”
累得动不了之后开始谈起别后种种,他说起与常静的相识相恋:有天他在外面喝醉了,看到一个女孩子也在喝闷酒,背影像极了我,他就走过去一把抱住人家,于是就开始了。他说的时候紧紧抱着我,生怕我生气,我抬眼问了个切入主题的问题:“你们上床没?”他立刻答“没有”。我奇道:“为什么?”他轻轻吻我头发:“因为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就学会了控制自己。”
我眼里有了泪水,哀哀地怪他:“可你对我那么绝情,去找你都不理我。”
想起往事忍不住又委屈地哭起来,欧阳昕只好紧紧抱着我,连声说:“我错了,倾倾,你别生气了。”到最后长叹一声,“下回就算捉奸在床,我也不敢发脾气了,反正到最后都是我道歉。”
我觉得不好意思,止住哭声说:“不会了,你别总往坏处想。这次是我不对,你想要我怎么道歉?”说着我朝他眨眨眼睛,“我什么都肯。”
他立刻笑嘻嘻凑过来:“也给我一次出轨的机会行不行?”我抬手打在他的笑脸上。
第二天一早他四处打电话取消晚上的婚庆。我让他到外面去打,免得吵我睡觉,他柔情款款地说:“我一刻也不想再离开你。”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这个人就得二十四小时监视着。”
打给自芳时,自芳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他主动爆料:“我现在正在倾倾床上,被钩住了爬不起来。”自芳大笑的声音传过来:“她总算能出师了。”
打给常静时,他走出去到外面,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反正他回来我告诉他:“刚才十分钟你没有监视我,我已经又出了一次轨。”
他的合约快到期,最近工作不多,所以每日里陪我温存缱绻,听我将这半年所受的委屈一点点骂还。两人刻刻厮缠,日子过得如胶似漆。等我的脚好到可以不怎么拐地走路时,他约了常静出去。我知道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值得一个正式的分手,所以也没有拦他,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我说过,我这个人一向是最小气的。
中午等他吃饭,一直到一点多钟也没有回来。我开始焦躁起来,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喝。
欧阳昕回来时低着头,进门没有出声,径直走入厨房拿出一罐啤酒。他就站在冰箱前面一口气灌了下去。
我端着酒杯看着他。
他把罐子丢入垃圾桶,轻叹口气,向我走过来。
我见他双眼通红,心头火起,手中的酒杯疾掷而出,跌碎在他脚边。他被我吓了一跳,看见我眼中的恼怒,急忙过来抱住我。我“哼”一声:“伤心成这样?那就别分了啊,我走!”
我冲出门去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家,立刻回身喝道:“你走!”
他把我抱进屋里:“吵架别让邻居听见。”我怒道:“那你别做让我吵的事情啊!”他猛然直视我眼睛:“倾倾,你为什么选了我?”
我怔在那里。欧阳昕自己答下去:“因为傅辉不能容忍你心里有一点点别的人,可是我可以,我只要你人在我身边就够开心了。”我低头不语。他紧紧抱住我,“我对不起常静,难道连为她伤心一下也不行吗?”我听到这些话已经有些软下心肠,正要抬头安慰他,谁知他补上画蛇添足的一句:“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我即刻又怒极,推开他走入卧室锁上门。
坐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有点无理取闹,可是就是很难受。本来以为他只是闹着玩,谁知他的心里居然真的还可以再装下别人,我痛得要发疯。长久以来在他那里受的委屈,似是一起发作了出来。
想了一想,我开始收拾东西。通常在我很受伤又没有办法排解的时候,我会选择回家避避风头,听父母教训。
我拿着简单行李打开卧室门,他还站在门口。我说:
“你还没吃午饭吧?
热点桌上的菜吃,我给你留的。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得回家一趟,你帮我照看房子吧。”
他抱住我不让我走,不停说“倾倾别生气”,我说:“你先吃东西吧。”他答:“我已经吃过了。常静胃不好,我怕她难过得不肯吃饭,特意陪她吃过中饭才说的。”
我一把推开他,转身出门。
他在背后追出来,我正色对他说:“你要再勉强我以后我就不理你了。”留下他一人手足无措,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