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心意两相投,夫人啊,你得罢休时便罢休。
——《西厢记》
我爸妈又互相看一眼,我爸还有点犹豫,再看看我。
我决定跟我的知识分子父母玩点文人把戏,于是说:“爸,你读过《坛经》
的呀。”
我爸有点奇怪:“怎么说起这个了?”
我说:“六祖慧能,他本是个砍柴的,连字也不会写,所以著部经书都是靠着别人来记录他的谈话。可是,这么多年了,也就这么一部中文佛书敢称做‘经’。”
我爸点点头。我的男朋友茫然不知所措,我握住他的手安慰他。
我爸叹口气:“我看啊,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你的心动了。”
我嘿嘿一笑,好在我爸聪明,不然非得逼我上演《西厢记》了。
然后我爸做了总结发言:“倾倾她脾气不好,你多担待着点。”欧阳昕忙说:“没有没有,我觉得她这样很可爱。”
然后我爸又说:“倾倾年纪不小了,你知道的。”欧阳昕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点头怕得罪我,摇头又怕得罪我爸。他僵在那里,我爸就看着他,不说话,有点不高兴。他着急地回头看向我求救,我红了脸,不顾他目光中的焦急询问,深深低住头。
过了一会儿我爸看他还没反应过来,又加了一句:“年轻人没个名分就天天在一起,影响不好。”欧阳昕猛然明了,忙答:“是,是,我这就打算娶她,就等她点头,一直等着呢。”
我爸看向我这边:“倾倾,那你就当着我跟你妈的面,点个头吧。”
我说:“能不点么?”
我妈说:“不行!什么样子,女孩子家在家门口跟人拉拉扯扯的。”
我只好点点头,虽然我很敢惹欧阳昕,却不怎么敢惹我妈。
他看见我点头,眼中亮光一闪,凑到我身边来要亲我。我推他:“你满嘴油,别弄脏我的脸。”他笑说:“那就油对油好了。”我父母全都眼睛望向别处,一瞬间让我明白了,秦淮河上众名妓的父母们是如何舍得从小就调教亲生女儿只为长大卖个好价钱的。
女儿卖了出去,我妈高高兴兴站起来收拾碗筷。准女婿忙起身:“伯母我来吧。”我妈笑笑说:“不用了,你做饭很辛苦了,应该让倾倾来收拾的。”
我听见赶紧往屋里躲。我妈又说:“倾倾刚刚不是要人帮忙?你去看看吧,她每次回来都要收拾书,很重,你们小心些。”
欧阳昕答声“好”就跟着进了我的房,我努努嘴让他锁上门。他走至我床边,拍拍胸口如释重负。我笑:“吓坏了吧。”他点头。我挤挤眼睛:“那你还行不行啊?”他皱眉:“我也不知道,要看你本事了。”
我一边解开他的衣服,一边说:
“你刚刚背的台词很有用,我爸妈肯定被你感动了,知识分子最吃这套。”他认真看着我:“什么台词?就是我自己想说的话,我不想骗人,尤其是亲人。刚刚没听你的话,对不起。”
我也是知识分子,所以我也很吃这套,忍不住一把抱紧他:“昕昕,你是我这一生捡到的最大的宝贝,我永远爱你。”
我的宝贝低头吻我一下,而后说:“这招对男人没用。”
我们在家里住了一周。欧阳昕住我姐姐的房间,好在我父母睡得很早,所以我每天等父母睡后就溜到他屋里去,睡前再回来。这么折腾几天我就实在受不了了,每次都要在无比困乏的情况下从床上爬起回房间,虽然那么近,还是很郁闷。于是我以工作为由打算回A城过我的无拘无束的小日子去。
我妈妈在我们临行前一天亲自做了一顿拜师宴,既然她女儿不好学,她只好亲身上阵学艺。看着欧阳昕在厨房里耐心指点我妈妈,心里还是很满足的。
生活就是这样子了吧,能这样度过一生,也就满足了。所谓死去活来的入骨相思,都不如此刻在面前的天伦之乐。
晚饭时欧阳昕拼命夸我妈妈做的菜好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和老爸都不做声,只是吃得不如前几天多。我妈今天跟帅哥坐一起,很开心的样子,她握住他的手:“小昕,伯母是真的很喜欢你,以后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好了。”
我一把夺过我的未婚夫,愤怒地向我妈说:“你别拉拉扯扯的,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我的未婚夫却打开我的手:“你才别拉拉扯扯的。”
我妈把我当做空气,继续说:“以后倾倾再发脾气,你打电话给我,我能制得住她!还让她一条泥鳅翻了天不成?”
欧阳昕似得了救命稻草一般,满脸喜色,正要请太后撑腰主持公道。我皮笑肉不笑地跟他解释:“我妈喜欢说我是泥鳅,因为从小她搂着我睡,就觉得我皮肤光滑,柔若无骨……”
身边的男子一口菜噎在嘴里,喝口水,而后望着我妈无比诚恳地说:“倾倾脾气很好的。”
我妈看着他一副被我制得服服帖帖的样子,下面的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
我怕她噎着了,开了开恩:“你还想说什么,快说吧。”我妈叹口气:“本来是想说,要让他对你一心一意,他这样的男孩子,到外面再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啊。
现在看来也不用说了,说了也白白让他受罪而已。”
我妈对形势的判断还是无比精准的。果然,欧阳昕吓得立刻就放下了筷子,着急地看看我,又看看我爸妈。我冷笑一声:“听说你最近刚找了一个还没摆平呢。”他使劲瞪我,我起身而去,于是他只好转回头去看着我爸妈,正打算指天发誓表白忠心,我爸摆摆手:“算了,小女管教不严,你别跟她计较。倾倾,你给我回来坐下吃饭!”
我回到饭桌,对老妈的自卑不满:“你怎么尽想着他找别人,也许我去找呢。”老妈哼一声:“你?”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傅辉现在怎样了?”
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就是碰巧呛了一下,不是因为听到傅辉的名字。可是我怎么说清楚呢?
老妈训斥我:“你从小就笨,走平路会跌跤,喝白水会呛到。”
欧阳昕过来拍拍我的背,我无力地抬起头:“我真的就是呛到了。”他笑:
“看见了。不就是呛了口水嘛,没什么大不了。”
我妈训过我之后继续下文:“你上大学时不是过节都带他回来吃饭吗?那时我们还在A城,唉,算起来是很久以前了。那个孩子不爱说话,不过倒是蛮喜欢你的样子。”
我有些惊讶,飞快地用家乡话问我妈:“你怎么窥出来他欢喜我的,他从来勿讲起过。”
我妈也用乡音回我:
“是不是中意要用眼睛咯,勿要听他。你脑壳笨喔。”
我抬头看欧阳昕,他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落寞地低着头。我爸不明白我的苦心,絮叨叨跟他解释:“她们两个在说倾倾大学时候的一个男同学,跟倾倾蛮要好的,可是倾倾太笨,不知道人家喜欢她,结果现在都变成老姑娘了。”
欧阳昕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说话,也没回应我的目光。
我承认,我立时便心疼了,赶紧凑过去嘻嘻笑:“后悔了吧?订了个这么笨的老婆。”一边笑一边当着父母面抱住他。
他终于展颜,刮刮我的鼻子:“笨了好呀,不然怎么能让我给等到?”说着轻轻将我推开放回座位,手却在我腰上用力一捏。
我猝不及防,“哎哟”一声,爸妈一起抬头:“怎么了?”
我忙笑着揉揉腰:“没什么,最近生出个奇怪的毛病,一想到傅辉腰就疼。”我说的时候当然就是因为腰上被捏得疼才这样说,可是说完之后才发觉这话有多么暧昧。
他们三人全都低头不语,世界变得静寂……饭刚刚吃完,欧阳昕将我推入房间,按在墙壁上,他的声音跟动作完全不匹配地温柔问我:“你的腰还疼吗?”我惨兮兮地看着他,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他一下现出原形,厉声逼迫:“我问你呢?”我只好摇了摇头。然后他将我狠狠推倒在床上:“好,那就让你下次想起我时,疼得久些。”
回程途中是很愉快的。我们一路上游山玩水。他宠我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让我爱他也爱得发了疯。可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所以偶尔也会想:一个人一辈子的福气有多少呢?会不会把全部的幸福都在这几天享受尽了?如果那样还是慢慢来好了,不要这么幸福。我宁可平平淡淡,不要完美的爱情,只要安心的日子。何况,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本可以值得他费这么完美的一番心意对我。我真的值得他对我这么好吗?常常自己也觉得拿不准。
到家的时候是中午,为了向未婚夫展示一下我难得的善良,我同意在外面吃饭,虽然我很想念他做的菜。可是他一点也不领情,吃过饭到我家楼下时,一停下车,就说:“我以后再也不给人做长途司机了,累死了。”
我立刻撇清:“你才不是给我做司机做的,我可是坐火车回的家。你呀,是泡妞泡的,发疯一样开那么远,也不怕路上出事。”
他认真想了想:“泡妞泡的?不至于吧,以前也泡过更狠的,一夜转战数次,也没觉得这么累啊。”
我推开车门下车:“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接着“哎哟”一声,揉揉因猛然站起而痛苦的腰,然后把手袋砸到他身上:“你跟我怎么就没转战数次。”
他摘下墨镜,懒洋洋地嘲笑我:“你这不是已经腰疼了嘛。”
我气呼呼进楼门,却在进电梯时跟一个无比俊俏的小帅哥撞了个满怀。我立刻抱住他,大力一亲,我姐的声音随后响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妈说你中午到,我就是来蹭中饭的。你别搂着我们家林林了,听说你找了个大帅哥,我来跟你算算账,把你以前揩林林的油全都还了给我吧。”
我姐今天穿得真是漂亮,她本来就是个美人,又正是女人风韵最盛的好年纪。我姐像我爸,而我则像我妈,为此我抱怨了很久。
我搂住林林不放:“你心疼什么?我回来这么久你都不来看看我,还是人家林林偶尔给我发封信什么的。”说着又亲了林林一口。他已经跟我一般高,皮肤嫩得滴水,亲起来又容易又舒服。
我姐伸手过来拉林林,同时背后另一只手拉开了我,我们俩被两个没眼色且冷酷的人给彻底分开。
欧阳昕仔细看了林林一眼,然后撇嘴笑笑:“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我拧他一把:“你还真嫉妒啊,他是我小外甥。”
我姐早已经失了魂,过来一把拉住欧阳昕:“你是倾倾的男朋友?那就是我妹夫了。”她笑得像一朵花,没有逻辑的女人!我的男朋友怎么就变成她的妹夫了?
我姐继续拉着她的妹夫寒暄,她的妹夫盯她的丑妹妹太久,此时也心花怒放,很高兴地跟她说话。我喊:“有没有人管我啊。”
没人理。
好在我有文化,懂得围魏救赵。我伸手揽过林林:“好久没见你了,我想死你了知道吗?来,再亲一口。”
立刻,我姐慌忙过来拉林林,她的妹夫则一脸妒意把我给扯开。
送我的小外甥离开时,我紧抓住最后的机会又把脑袋伸过去。我姐死死护住她的宝贝儿子,欧阳昕在背后揽住我的腰不让我前行。眼看林林消失不见,我拼命要往前走,欧阳昕一只胳膊已经挡不住,他另一只手过来,在我腰上重重捏了一下。
我回身关上门。
而后倚在门上,对他说:“我的软肋被你捏得太久,已经没感觉了。”
他笑着看我,似乎不经意地拉开衬衫,我急忙将目光上移,正对上他的眼睛,眼里全是温柔陷阱与纯真诱惑,他问我:“人家都说我的眼睛很性感,是不是真的?”
可怜我已经说不出话,只会点头,头点下去又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只好将眼睛藏到他怀中去,温暖的怀抱里一个笑笑的声音:“你现在有感觉了?”
我气他嘲笑我,于是为自己拉票:“你找了我是你的福气。”
他疑惑:“何解?”
我捏他胸口,厚着脸皮说:“省了多少前戏啊。”
他大笑,不领我的情:“我跟谁都不用前戏,你反倒是最麻烦的一个。”
我最讨厌男人说我麻烦,于是质问他:“我麻烦在哪里?”
他拍拍我的脸颊控诉我:“我跟你第一次,千小心万小心,你还是不领情。
我那时但凡少一点怜惜,就让你再也离不开我。”
我“哼”一声:“现在后悔了吧?”
“不后悔,”他想都没想就回答,“再来一次我还是那样,我怕你疼。”他低头吻我头发。
我抬起眼睛:“假如,真可以重来一次,你宁可知道后面我会离开,也还是会怕我疼么?”
他点头:“因为我爱你。”
我抱住他。他已经被我传染了,传染了我的爱情观,只为对方幸福,不为跟对方在一起。
他的话彻底挑动了我的情思,于是我瞪他:“谁知道真的假的?也许你当时只是不行。”
我这一句话把自己累得在床上躺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