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黄历上写的是“黄道犯冲,太岁临门。宜垒灶、博彩,忌开张、远行”。
是日,丌闵自号“唐王”,改神武军为赤血军。这一天,昊天好像给了最后的希望,也或许只是错觉。这一天,十万家国一身的赤血军背水一战。
武济独自照顾流血过多的亓闵。久久之后,众人在账外都快急死了,武济突然出账,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搅。旋即传令各营各军,统一换上黑底红字的唐王大旗,同时即刻召开全军校尉级以上的军事会议,会议一直开到次日。亓闵没有露面,督军赢玖告病,想必大秦亡国、大帅归天对那老爷子也是不小的打击。柳重、黄珏等将军悉数到场。武济主持会议,再次痛陈亡国家恨、慷慨激烈,众军将无不涕泪横流,同仇敌忾。大将军此举是稳住军心、为亿兆身后百姓、众多袍泽兄弟免遭沦丧亡命天涯的唯一办法。虽有个别提及帅帐火起之事,但想及赢帅与大将军是何等关系,断不至忤逆。想必也是大敌大变当前,亓闵决断之意,倒也符合将军亡骨阵前的大义,想起来倒不犹得暗中佩服。毕竟都是亓闵武济等人生死带出来的袍泽,统一思想后,武济当场宣布,唐王决定即刻选出先锋营,分兵退守云台,收拾人心。众军将校尉无不惦记着南方的家眷,同仇敌忾之下虽思乡满满,但谁都不好意思说回去。武济当场表示,唐王就是赤血军的希望,唐王不会离开巨灵川。留下在巨灵川的不一定是绝死,但回天台,也是困难重重。谁想回去,到他的军帐报名。会议开的慷慨凛冽,倒与武济阴郁酷冷的一贯作风有些不符。一众军将闻听唐王亓闵与大家同在,不由豪气顿生,全军士气倒是持续高涨。两位大将军,两个生死兄弟,将国不是国、家不是家的社稷江山、亿兆民生命悬己身,众人都知道也理解,这个担子有多重。武济用一天的时间,把众军从昨日的悲愤中,带到今天的热情高涨。亓闵这才明白武济不让自己露面开会的原因,武济就是想让明处的暗处的、有心思的没心思的人都看到,唐王亓闵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夜,大帐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有眸子内的闪光,还含着一点星火。
武济,枯坐如钟。终于站起来,单薄的身子有点佝偻。
“王上......”无论有人还是没人,武济一直保持着保持着称呼丌闵军衔的习惯,这是多年的养成的,自当初二人联袂初入于边河军塞,大战敌酋坐在死尸旁边,一直到神武军组建,武济自己也官拜右威卫大将军。什么时候听着,都隐约有一丝生分,但只有丌闵知道这是经年军旅养成的习惯,宦海心机,不露丝毫把柄让外人窥破玄机,其中之意只有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所有事项均按您的部署安排妥当,只是回军南下明日出发,两万足矣,毕竟暹族海贼还没有打到丰海湖,原来的秦军也还残余。巨灵川却直面百万蛮军,数十倍于我,还是应该以这里为重。前日,黄珏突遇蛮军先锋,断臂回营。虽寡不敌众,但以七弟的身手,也可知蛮军彪悍。你让我带走五万人,这里我不放心啊”。无论什么时候,武济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二人认识以来,武济辅助丌闵最大的优势。虽神武军建立,与黄珏、柳重等人八拜结交,甚至官拜右威卫大将军,与丌闵平起平坐,但武济无论何时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尽心辅佐丌闵,这也是七兄弟对看似儒弱书生的武济尊重有加的长处。武济习惯了把面子让给丌闵,自己守着里子。
这就是兄弟。
坐在对面的丌闵没有说话。
良久,丌闵道。
“四弟,你是不是觉的二哥有此莽撞了。”
“......”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想说神武军中还有赢秦血脉的督军赢玖那等暗部,他们与天都赢姓长老之间暗通曲款,制衡神武军。大帅在的时候,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这大帅不在了他们会按捺不住,毕竟作为最后的赢姓血脉,秦制影响千年。如今,我自号唐王,改神武为赤血,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上作乱之嫌?抑或...太心急了?”
“王...二哥”武济突然改了口。
“二哥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些神武子弟是我们一手活着带出来的手足同袍,我也一定要带着他们活着回去。四弟可知,自赢皇当政、宗世乱斗,赢家早就气数败落了。怒江洪水后,连续多年水旱交替,连天台神都易子相食都屡见不鲜,这些我们虽在军中,但不是瞎子。虽然赢帅引领我们组建神武军,南征北讨,丰功伟业,但仍难掩大秦颓败之势,不过回光返照耳。天下熙熙,烽烟四起,蛮人暹族都通神鬼之道,不会连这大秦气运都看不出来。此次群起而攻,自是天数呼应。近者,此次蛮人南下,秦军兵退几千里,大秦实在没办法,才舍得真正把神武军权交给赢帅,统御我等兄弟阻敌于这巨灵川前。那些庙堂大佬在这屋漏揭顶之期仍不放心赢帅,折扣军粮辎重、掣肘军权。督军赢玖虽是赢帅的哥哥,但毕竟酷吏暗卫出身,岂能置庙堂长老不顾,独独偏向赢帅。不问不说,已是公允。你不是不知道,长老团为何派赢玖这等不通军帅之人坐镇神武,就是既考虑赢帅面子,又牢牢控制大军。这表里关系,你岂会看不出来?不过平衡我们这些棋子罢了!再则,目前京城情况不明,如果我不当机立断,一旦赢玖部反映过来,如有异心,只需以临敌之际惑乱军心为名压下赢帅死讯,其督军副帅的大帽子会立刻暗中分解我兄弟手中军权,以回防天都、征粮、南下阻击暹族等各种理由将我兄弟钳制,然后个个击破或为其所用。你心里清楚的很,只要我兄弟失去了神武军,只有我等遭囹圄圈禁和亡命天涯两种可能,而无论哪种可能,神武军被战争消耗殆尽只是早几天或晚几天的事。毕竟是十万兄弟的性命,这个险,为兄我不敢冒。与其等死,不如主动出击。”
“二哥......这些我都知道,但如今只有我们七兄弟,只有这个十万大军。腹背受敌,面对数十倍于我们的敌人,只能困守天险,一旦失守则象赤手空拳面对群狼。不若,我们引军西进,毕竟你我都是西川梵教入世弟子,退守十万大山,想也有梵教依靠,不至于首尾不能两顾”。
“四弟,这些二哥我都知道,这是你的谨慎,甚至深谋远虑。但你可想到,引军西进,我们这些无国无家的人,怎么在西川立足?我们这些军士袍泽,他们的祖先根基都在大秦,他们的至亲血脉都在大秦,一旦我们离去,大秦亡国,自己的亲人被奴役,自己的祖宗被亵渎,我们即使能忍心面对,但这些血肉兄弟,他们能跟着我们吗,还会跟着我们吗?在则,梵教神教世俗一体,梵衍那国圣光堂皇之下,隐藏着那些夷宗鬼族,蝇营狗苟是我们这区区家国全无的世俗军队所能对付的。那些人的奸诈妖邪,你我在西川学艺时还曾少见?再者,梵教心慈,能容我们一时,还能容我们一世。四弟,你想的简单了”。
“可是二哥,如果我们不退西川,只凭我们现在区区十万残兵,面对数十倍蛮军暹族,一旦首尾不能相顾,大厦倾倒不再话下。且不说我们还要分兵据敌。南方的暹族海贼沿青龙江溯水而上,我们都不善水战,丰海湖虽大,但无险可守。除非蛮人退却,我们举国南下,才有据敌的可能。再者,现在军中粮草已然不多,我怕再跟不上,到时候空守手据敌,白白葬送几万军士的性命”。
“四弟多虑了,就象你说的我们不悉水战,无法克敌暹族海贼一样,蛮人游牧立国,建都定居不过区区两百年而已,仍习惯弯刀快马。此次倾族推进我地,不过惯性用巧使然。有天堑巨灵川,山地峡谷,快马无用。弯刀再利,岂能飞过去?蛮人绝对不会放弃一统我族的绝好机会,至少他们不甘心留给暹族海贼,所以万般之下绝不会绕过巨灵川。他们想通过,那也需要代价。只要固守,相信蛮人短时间不会有更多更好的办法。你所说的粮草的确是个大问题,我之所以让你携重兵收复云台神都,就是这其中的关键。来人,掌灯”
账外闪进一人,正是赢帅的那个近侍。他迅速点燃几只松油巨灯,大帐内顿时通明如昼。
“去把五位将军请来”。
“二哥,大哥就不要叫了,我一早就安排大哥去找赢玖商量军粮的事,估计这会应该陪着督帅正在军帐饮酒”。
“哦?...四弟有心了”,前一个字突兀,后半句褒贬声色不动。
“唤典虎,围着大帐,五十步以内不得靠近,违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