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之际,有山雨轰然而下,峰峦间的风如万千鬼啸。
众将一惊,还未回神,只见内账烟雾腾腾而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在武济睁开眼的时候,丌闵已入了中军大帐。众人惊疑,都蓦然注视着丌闵。
“击九鼓”丌闵定声开口。
众人都还没有从水火中反映过来,丌闵已走出中军大帐。众人赶紧鱼贯而出,也不吭声,随着丌闵走向大雨。身后,大帐火起,犹如冲天巨烛。
早有典军校尉,拾起巨槌,擂鼓如山。
神武军军纪严明,金鼓法度犹如法令。三鼓整军聚将、五鼓先锋迎敌、七鼓全军出击。唯有这九鼓,却是天子驾临,万军聚合,接受皇帝检阅。九鼓声震,神武军所有的军士上下都一愣,有些不知所措。但顷刻之间,各营上下迅速动了起来。一时间,无数人顶盔掼甲、紧身理袍冲向大雨中的校军场。
“神机营朱武,率营辖诸部,恭迎天子”。
“神箭营典虎,率营辖诸部,恭迎天子”
“斥候营张焕,率营辖诸部,恭迎天子”
“......”
“朱雀营,恭迎天子”
“玄武营,恭迎天子”
“青龙营,恭迎天子”
“白虎营,恭迎天子”
一支黑油巨伞大军之侧悄无声息,伞下,乃是副帅督军赢玖,大帅的亲胞兄。
......
此起彼伏之后,校军场再无声息,反而滂沱大雨,哗然之声甚嚣尘上。没有天子銮驾、没有金瓜钺斧,只有帅帐大火哔啵燃烧,映在铠甲刀锋的寒光上,象沾染了一层血。面对着水火,十数万军士开始不知所措,伫立如山的身体虽不动,但眼神已经惊疑中都望向那空无一人的帅台。
众人惊疑中,有一个肃穆的身影一步步登上帅台,是丌闵。身后鱼贯伫立着大将军武济、将军杜显、段昱、司徒远、柳重、还有臂残的黄珏,以及其它五六位神武军头。近侍削肩低首也站在不显眼的众军头之后。
丌闵略向前三步,脚步很重。回头示意近侍出列,正发呆的近侍被黄珏用手拍了下,示意大将军在叫他。近侍碎步向前,走到丌闵身侧,躬身示礼。
“......”
“是,大将军”
......
那近侍扣索这从怀中,拿出军报,大声道:“昨夜,接...辗转残报,九月初九,天子驾临天台山封禅,天降火石,正中神台,天台平、天都毁,帝崩,皇姓血脉嫡庶文武僚属尽绝。大帅接报,忧愤自杀”
“大秦亡国啦......”
近侍似乎用尽全身气力嘶吼着喊完,一丝绝望竟压过倾盆雨声,随即吐血萎靡。
......
偌大的校军场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反应。
一道山雷滚过,轰然霹雳。众军哗然,有刀枪坠地之声传来,随即哭声传来。
这是什么天,亡了我的国;这是什么地,竟托不住我的家。我的爹娘、我的爱人、我的儿女、我的兄弟......自此无国无家。这太突然、太刺激,连大雨都不知所措,又如泼似倾的漫天而下。众军惊惧,满腔悲愤、无奈,愤懑到极限却是无助的茫然、苍凉,犹记得百万蛮人挥兵南下就在眼前,不由得又悲从中来。悲声连绵,大雨仿佛昊天垂泪。
轰隆,又一声天地惊雷,振聋发聩。
有一个声音传来。
“你们面前,百万蛮人已经擦亮了弯刀。你们身后,还有未亡的父母妻儿。国亡了,但我们还在,我们的刀还在,我们的箭还在,我们的命还在。家破了,但你的祖祠还在、你的血脉还在、你的袍泽兄弟还在,你的仇恨还在”。
大雨中的军士,竟被这个声音止住了悲伤,虽还有抽泣,但已然平复许多。大家茫然,但神武军素威迫使大家都不约而同望向那个声音。那里是自己的将军,自己的领袖。
“布旗...”
黄珏用唯一的一直手从怀里掏出卷成一团的神武军旗,扯住一角,杜显、段昱、司徒远、柳重紧步上前,虽不知大将军的意思,但仍搭手迅速扯开军旗。呼猎猎的大旗展开,雨水迅速打湿了黑色,象渗透了血,却冲刷着中间一个硕大的“唐”字。
......
“家国亡毁,但敌人还在、悲愤还在,山河社稷还在。今天,如果我们...就此放弃,明天,必将亡命天涯。置,血脉至亲,任蛮人暹贼欺凌。祖宗坟垒,任异族妖鬼亡魂。”声嘶力竭。
......
众军默不作声。
丌闵回头看到一眼他的袍泽兄弟,杜显、段昱、司徒远、柳重、黄珏,扯住大旗,不做声,但眼神中的坚定,已经够了。武济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漠然走到丌闵的身侧。丌闵很满意他的兄弟,这些从死人堆里与他一起爬出来的兄弟,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他失望。丌闵走向神武军旗,大旗的下摆写着眼前十五万将士再也熟悉不过的五个字“大秦神武军”。丌闵扯住军旗下摆,刺啦一声一把撤下,只剩下大旗中间惨白的“唐”字。
呛...啷,丌闵拔出军刀,校军场寒光闪过。
“今天,乘我的命还在,我,亓闵,用我的血生祭神武军,生祭你们”。
丌闵话说话,手中刀拉开左手手腕,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染神武军旗。虽大雨如注,仍不阻大旗中间的大大的“唐”,变成鲜红。一旁的武济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把撕开自己的军袍,想替丌闵包扎手腕。丌闵决然,一把推开武济,任鲜血滴落,染红帅台。
举刀,雨水迅速冲刷干净鲜血,只余下寒光一片。
“我,丌闵,用我的命,我的血,对昊天发誓。自今后我就是你们的国、我就是你们的家、我就是你们血脉兄弟。只要我不死,家国天下、血脉宗亲,必受昊天护佑”
......
“我,丌闵,用我的命,我的血,对昊天发誓。必将斩尽蛮人暹贼光复家国,必将用蛮人皇庭的亡骨,祭奠先祖宗祠,必将扼着暹贼的咽喉,让他们终生为奴。”
......
“你们的血还在不在?你们的命还在不在?”
......
大雨彻骨,握刀的手已经攥的失去了血色。但更多的手,却伸向了掉落在地的刀枪。
帅帐的大火更烈,似乎点燃了刀尖上的寒芒。
“在......”
“我还有一条命......”
“我还可以流血......”
......
“那就把你们的命、你们的血借给我!”。刀光滑落,如闪电一般。
“我丌闵,今天,就用命借命,用血借血。自今日起,身化厉鬼,用敌人的血肉灵魂活下去,即便命不在、血流干,我也要带你们咬断敌人的喉咙。我就是你们的王、你们的国、你们的魂。你们愿意把你们的命借给我吗?”
......
“我愿意”
“我愿意”
“愿意”
......
亓闵在这一刻,才真正下定决心,要带着这眼前的生死袍泽,杀出一条生机。有时候,活着,真难。
山呼海啸,当众军打呼喊滚过巨灵川的天时,大雨停了。一线朝阳倔强地撕开厚厚的乌云,照耀在丌闵的刀锋上,刹那间那缕刀光温暖了所有人的心。希望,终归还是在,身体里奔流的血仍旧是热的。可,命呢?
武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攥住了丌闵握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