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惊愕不已，一时无言。
武济不动声色，道：“督帅是怎么瞧出来的？”
赢玖笑而不语，又扣扣索索从大袖之中掏出那个犀角杯，柳重条件反射一般就去捯饬那红泥小炉。赢玖对柳重这动作倒是自然、甚至欣赏。缓缓道：
“大将军用兵如神，先兵分三股、使大军突前，我等殿后，实是既能阻我南逃，又不至杀人灭口于众军之前。遣七将军以猎猪为名，率军中几十好手提前观地形于此，阻我前行，复派典虎游击穿插，待我等到这霸湖之后，随即埋伏湖侧密林多置强弓，断我后路。此计，端是神思妙想。我本想你们会在哪野猪林动手，实不想你们竟选了此地，地方好、名字也好！霸王虽死，但总比喂野猪那腌臜物好！”赢玖面不更色、款款道来。
柳重不动声色，武济复又言道：
“晚辈的确有些在督帅面前班门弄斧了。还望督帅解我心中疑惑”。
......
赢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等柳重把酒温好。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赢玖反问道。
“大帅性情稳重，爱兵如子，岂是弃大军于不顾、自私自绝之辈？王上也早知大帅武功尽废不可能自震经脉而亡，大帅之死必是行刺之果。神武军均系南人，无郭岳降军叛将，自不是蛮人细作。我和王上，怀疑过我等兄弟，包括大哥、小七等，还有你，但都苦无证据。”听到这，柳重的手不禁一抖。武济看在眼里，接着道：“王上发现大帅横死之下，却苦无线索，又怕军中哗变，所幸一把大火焚了大帐，断敌先机也断己后路，改神武为赤血，先稳住大军。然后借分兵大计，暗图查明真相。不料你却自露马脚。”
“哦？”赢玖神色未恙。
“当日我虽未入帅帐，那近侍却是我派去伺候大帅的，他跟我说大帅横死、黄珏断臂之夜，只有你进入帅帐，还隐隐传出争吵之声。你自进神武军，从不主动与大帅接触，都是大帅去寻你，这不是很奇怪么？但我仍不疑你，你毕竟是大帅胞兄。可次日夜我与王上月下对饮，我向王上提出大帅横死的疑问，二哥至此才将大帅绝不是自断经脉而亡的事告诉于我，我二人信息互通，却苦无线索之际。突然月光映在酒碗中，我二人发现空中竟有黑影穿梭而过，同时又听到近侍惨呼。二哥敲钟，才引得段昱、小七等砍了那鲲鹏巨鸟，而我瞒了众人则直入内账，正看到一人裂幕而出。但此时，仍未明确是你下的手。”柳重听到这，才豁然明白，那夜满营值守校尉无人发现那巨鸟，只独独亓闵发现，当今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不搭言，平复镇定。“那近侍死像怪异，非常人所为，仔细查看之下，发现那近侍临死之前留下了一个重要线索。督帅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愿闻大将军之言，解我之惑”，赢玖仍是不动声色，柳重倒是一下了然，自是回想那晚营中那么大动静，武济竟然说睡觉了，迟迟未现身。
武济不慌不忙，以指点酒在短几上画了个符号，“督帅可认得此记？”
赢玖、柳重俱都低头观看，只见短几之上，有个符号，半个圈还有一竖，均不知是何物。
“想必督帅掌管暗卫，定知道王上和我早年游学梵国，自是认得那天竺梵文。而那近侍暗中追随我多年，为保密我们之间自是梵文来往。他临死之下这个符号，就是个梵文古字，就是你那个‘玖’，想必刺客即使看到了也不会留意、只道那是随手一抹。当晚你又大谈人、神、鬼、妖这等凡人认为是神话的秘辛，联想杀人的手法和裂幕而出的背影，我自知你或着你的暗卫必有非凡人，只有那等器师术师之辈，才能毁经断脉、刺人如水。”
“那近侍还会梵文，当真没有意料道”，赢玖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督帅为何对一小厮下手？武济倒一直很奇怪”。
“自然是...自然是想找些东西，不能放过一点线索。我用水刺刺其脖项风府大穴，自是想施癔断之法，迷其心智，说出我想要的东西。而此时金钟促响，我怕暴露只得下重手，岂料他竟发出半声惨呼。你直入其内，我只得抽身就走。说起来，那近侍还是死在你手里的。本来我顺利施术完成，他最多痴傻，却不会没了性命。”赢玖这句话倒是说的极其自然，就好像武济才是凶手一般。这段话也直接承认了那大帅之死，的确与其有着直接关联，柳重不禁欲拍案而起。“柳将军莫急，这酒还没有温好”，见武济面无表情，柳重复又端身坐正。
“晚辈为督帅解了惑，督帅可愿为小子也解解心中之惑？你为何行刺大帅，你们可是一母同胞，竟如此决绝？”武济说到后半句，也压抑不住心中怒火，声音明显有些急重，好在周边众人离的稍远，虽不时向这边观望，倒也不至发现异常。
......
沉吟了好一会，赢玖缓缓道：“神人有别，其中之事不足与你等凡俗所知”，看了看红泥小炉，似乎看酒温的如何。复又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想必此等良辰美景、湖色天光，无论你我谁身死此处，倒真的是一件幸事啊。只是，不知谁才是那该死之人？”。赢玖自顾自说着，又对柳重道：“酒差不多了，你快给老头子倒一杯，此刻天光还早，杀人有些煞风景，至少要吃了七将军的野猪肉在上路不迟？哎我说，柳老弟不会也想对我...动动手吧？”赢玖很随意，像丝毫不惧这眼前的一切。
柳重正欲答话，武济却道：“督帅好兴致，只是来前王上军令如山，我们还是早作了断，别耽误了大军南下。赢帅英灵未远，那野猪肉就当我们小子们的孝敬吧，我也会烧给你一点，免得督帅说武济小气”。武济也娓娓道来，三个人倒是象老朋友一般。
武济亲自给赢玖、柳重和自己满满斟上酒，站起身来长揖一拜，柳重也慌忙起身，只有那赢玖端坐不动，只端着犀角杯，望着武济。
武济道：“赤血军恭送督帅...归天！”言罢，一饮而尽，复把酒碗一摔...
只听一声大喝“动手”！
此时，天边晚霞升起一抹血色，这霸湖果真是杀人的好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