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已近巳时。日出东方，恢弘磅礴。
武济早已整军以待，虽五万大军，但各军各尉具是轻车简从，丢下辎重单人双骑，仅带足一个月的干粮，倒也清爽利亮。校军场，王台之上，亓闵端坐，一旁众将都披甲束步，静待军令。
武济着一身素袍纶巾，形单影薄倒也英姿飒爽。略一沉吟，款步向前。
“段昱？”
“在”
“着你部朱雀，前营开路，亮出赤血大旗。”
“诺”
段昱统御朱雀营，平时最善斥候穿插。在这大秦猝亡、天下始乱之际，难免那些鸟兽猢狲、占山为贼之徒，抑或前秦乱卒、失军流窜之辈不开眼。加之段昱素来机敏，委以前营，倒可收拾冲突、晓之大义，毕竟同宗共祖，离乱之时倒真不可一刀都切了，损了赤血的威名。
......
“杜显、司徒？”
“在”
“着你青龙、玄武二部，作为中军，列队跟进。”
“诺”
杜显善使霸王铁枪，平时最是勇猛无敌，常被委以先锋冲敌乱阵、于万军之中取上将头颅。那司徒远，铁盾铜锤，率玄武营一众，常常掩在青龙营之后，待敌大乱上前连敲带打，助青龙营撕开裂口，扩大战果。一旦敌军势大，青龙营冲而未散、奇攻不治，则随即铁盾就地筑城，挡箭毁驹、掩护青龙诸军后撤。二军一个善攻一个善守，当今配合的天衣无缝。委以中军，倒稳重大方，坚定不移。
“黄珏？”
“在”
“着你领小队，散骑殿后，掩大军南下。”
“诺”
黄珏平时统御白虎部，这白虎部人人阔斧巨刀、单甲轻盔，三人一组、五一伙、七人一帮，时而组三才、时而变五行、时而又数十百人十绝大阵，于乱军之中砥柱中流。平日里武济亲自操练推演，当真是千变万化、鬼斧神兵。此次散骑殿后，似乎有点大才小用。但武济积威之下，军纪素来威重，黄珏也不敢啰嗦，领命站在一旁。
“典虎？”
“在”
“着你神箭校队，游击各军间隙，如有纷乱异端、骚扰无状之徒，就地射杀不用请命。”
“诺”
柳重使一口三停大砍刀，灼灼刀锋占了丈二大刀的三分有余，绝对上将之才。但柳重另一门本事确最是出名，就是那“镇神弓”，四五十丈内箭无虚发。且善使流星连珠箭，可三箭齐发俱能射中一点，大秦国万将芸芸只柳重一人，军营上下、庙堂世俗均津津乐道，号为“箭神”。而那典虎，自十八岁从军，善射善中，颇有名声，后被柳重发现收为关门弟子，不吝教习。待典虎箭法大成，更是恳亓闵单为典虎立神箭一营，委以重任，一时风头无二，足见柳重以及亓闵、武济众人对典虎的肯定和重视。武济委任典虎各军间隙穿插，其背后之意，是放心不下督帅的安全，又依托柳重不让赢玖嫌隙，如此安排拱卫有加，倒也用心良苦。
“其余诸营、诸部，各按原赤血编排，跟随中军，不得离散。”
“诺”、“诺”......
武济有条不紊，诸事安排妥当，随即对赢玖说道：
“督帅，柳将军和我陪着您老，随黄珏散部掠后而行。一则您老年纪大了不耐鞍马，还乘那八人大轿，您的随身军扈也好照应。再则您老贵胄，借您威名，这一路也不会出什么纰漏，由督帅压阵，南下大军必若安枕。”
“武将军为我这老头子思量周全，委实谢过将军劳神。我这身子骨...倒还真骑不得那畜生，有劳武大将军了”，赢玖倒也没有什么杯葛挑剔，客气不止。
......
“王上，我赤血南下大军已安排停当，众军候命，可还有嘱咐？”武济见赢玖没什么意见，随即面对亓闵拱手一揖，准备请命出发。
“我赤血挥大军南下，此中大义诸君众将皆知，兹事体大，望众家兄弟齐心协力、马到功成。我等在巨灵川前，五万弟兄宁愿绝死以待，命候佳音！”此言一出，无论去留，俱都一惊。去者未必能活，留者确已必死，其中彻骨之痛，十万将士俱都黯然。绝死以待，命候佳音，这是王上和五万手足袍泽在用命、用鲜血，把仅存的那一点希望留给众人，此中悲凉竟似托付后事...
“来人，七鼓。”亓闵也不复啰嗦，王座之侧，早有小校运槌如飞。鼓声威武，在山峦间传递，苍凉幽远，闻者莫不热血沸腾，战意拳拳。
众人决绝，上马出征。
留守巨灵诸军，不知是谁起的头，竟都单膝下跪，从前寨、中军，直至寨门，俱是单膝跪地。目送诸军，也不说话，只听那寒甲落石、长刀杵地，铿锵一片。一时间十万大军，悲壮莫名。
你等既去，‘王师北定云台日，草祭勿忘奠家兄。’我等已然绝死，诸位胜利之时，别忘了烧一把草纸，告诉我们。
你等既往，‘剑外忽闻收漠北，漫卷风云喜若狂。’我等要是不死，必将长刀所指，搅动风云与你们共享荣辉，这天下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是我们一起用命、用血换来的，无论去留，我们都当之无愧。
这一跪，可是拜托南下袍泽看望故国亲人？抑或是这一跪，是临死之前的诀别，从此阴阳已定，此生已无相见之机？再或是这一跪，生死袍泽最后的荣辉，你们一定要带走，吾虽身死，但吾王还在，赤血大军的荣辉还在，莫辜负了这血、这命。你们放心去吧，只要我们在，就是死也要咬住敌人的喉咙。生当人杰，死亦鬼雄。
南下之人，无不涕泪。众兄弟、赢玖，都默不作声。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此时天地不语、唯闻战鼓。
